缉天銮一心想从仙倾抚的口中听到她的解释,或是忏悔。
他不知道,这一次次,是给她机会,还是给自己机会。
六年前,若不是自己扔下她一个人,或许,她也不会行差踏错,缉天銮一直很后悔。
但是,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害得她死过了一次,若不是川家那续命秘术凑巧能发挥作用,现在,恐怕自己再也看不见她了。那以后,虽然她成了半妖,但是不是从未有过暴虐举动吗?除了有时候偏激一点,将犯了小错的宫人发配充军……
【川狱之变】,死去的那数十万人,流离失所的数百万人,缉天銮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仙倾抚,但是,只要她愿意悔改,他此生,愿意替她赎罪。
……
师兄没再接话,我看他继续转过身去看莲池里的鱼兽。
我想,可能是我“死过一次”很有说服力,所以他才作罢。虽然我一条人命,确实比不上数十万人的性命,虽然我“死过一次”也不过是欺骗他的假象。
但是在我眼里,那数十万人也都是假象。
突然,师兄站起身来,一把拽过我,带着我一起躲到了假山后。
因为紧张和急迫,师兄一时没有把握好分寸,竟然不知不觉搂住了我的腰。
我震惊地看着他。
难道师兄对皇甫仙的情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为了撮合皇甫仙与阙哥哥,竟然愿意牺牲自己,来诱惑我红杏出墙?
不得不说,这招我真的会吃……
正当我无限遐想之时,我才发现,原来是一队巡逻禁卫军经过了这里。
等他们离得远了,师兄手忙脚乱地扶着我站直,然后刚刚握过我腰间的手,竟有些无处安放的局促。
“那个,我也是在他们离得近了,才察觉到他们接近的……我布置的结界,主要是对内的,所以不能阻止他们看见我们。我怕他们看见,对你的清誉……”
我突然想起,我刚入占天府那会,因为什么都不懂,动不动跑出去闯祸,然后闯了祸有师兄和阙哥哥帮我兜着。久而久之,师兄有时不在宫中,就研究出了这对内结界,主要防止内部的人或者声音传出结界。
没想到,时隔多年,我再次见到师兄被迫“拿手”的对内结界,是在此情此景。
一时间,我的情绪竟然也回到了现实,仿佛此处与我对话的,是还记得我的师兄:“原本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倒是你方才一搂,你可对得住阙哥哥?”
我说完这句不知分寸的玩笑之后,突然想起,面前的这个师兄,并非那宠爱我的师兄。
这话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倒显得我真的同他有些什么一样。
“额,那个……”
“对不起!”
我刚准备岔开刚刚严肃的话题,但是师兄的道歉几乎和我同时开口。
“将军严重了,方才是我玩笑不知轻重了。那个,其实,禁卫军走到这么近,将军才发现,也不能怪将军。你也知道,我严禁任何人惊吓到我的鱼兽,久而久之,这些禁卫的脚步声就很轻了。因为禁卫的行踪更为隐秘,还捉到了不少藏在草丛里打滚的……”
说到这句,我突然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立马咬了舌头,转了话峰:“打滚的老鼠,哈哈,老鼠,御膳房鼠灾都减轻了许多呢,呵呵,呵呵。”
我尴尬地赔笑,却没想到,师兄竟然嘴角也有些上扬的迹象。
但是他背着月光,我看不太清,待我想要细细观察的时候,师兄又蹲下身去看鱼了。
至于吗?刚刚还吐槽我的鱼不好看,结果自己眼睛倒长在鱼身上了。
不过,眼下机会大好,我们难得独处,又有结界遮掩。而且,师兄还饮了酒,有些微熏,也许,对我的戒心,也放下了一些。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话:“将军,你此生,可有什么愿望?”
缉天銮愣了一下,转念又是狂喜。仙倾抚,她在关心自己?
可是,脑海中,全是她抗拒、退让的模样。
缉天銮,别再痴心妄想了,无论如何,她如今,已是王后了。
她能够满足、快乐,似乎自己也能够满足、快乐。
于是缉天銮依旧低头看鱼,在心里一番波涛汹涌之后,平淡地回复道:“国家安定,百姓喜乐。”
若是我能替你赎罪,弥补塞元江畔那些百姓所受灾难之苦,那这辈子,我就很知足了。
缉天銮这么想着。
我听到师兄的回复,一个头两个大。
他最在意的,不应该是皇甫仙?还是说,师兄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承认?
但我也怀疑,这真的是他的真心话,以我对师兄的了解,当年师兄的愿望也一直是,国家安定,百姓喜乐。
但是这种愿望,他肯定要为了国家,一辈子征战沙场的啊!
这如何提前赴死、且死而无憾?
“好吧,我知道了。”我只得无奈地点头,不过想想,梦境时光的体感并不是正常时光的流速,如果我和师兄并不在一起,梦境时光就会加速,若是师兄能活六十年,也不一定很难熬……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给阙哥哥送夜宵了。还请将军放我出去。当然,若你还是想收了我这个妖物,那也请将军动手吧,毕竟,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我背过身去,背对莲池,不愿再看他。
缉天銮心中喟叹,伸出左手,点了一下水面,波澜掀起、吓跑了一群鱼兽的同时,结界也缓缓散开。
我举步,意欲离开,不过注意到结界散了一半,又停下了。
我刚准备回头,询问师兄什么意思。
却听他嗓音低沉地开了口:“你,你此生,可有什么愿望?”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口问我的愿望,但我还是转过身,认真看着他,如实答道:“带着我所护、所爱之人……”
我停顿了一下。
“如何?”师兄开口催促道。
我望着他笑:“早登极乐。”
“?”
我看着师兄一脸震惊的模样,差点憋不住笑。
此刻结界似乎也因为施术之人心性不稳,已经破碎,我提起裙摆,寻着青砖小路,逃离了这片莲池。
一边跑,脸颊一边不受控制地微红。
对于师兄来说,我是兰后。
可对于我,师兄是我爱慕之人。
即使他已经不记得我,他喜欢了他在这个梦里的师妹皇甫仙,那又怎样?
他还是会在夜晚,来看我所爱的鱼。
他还是会用反向结界,将我留在他的身边。
虽然是为了我的清誉,但他搂住了我,这是在这个梦里经历的六年中,我距离他最近的一次,我的笔尖,已经碰到了他的下巴。
虽然是因为礼貌的反问,但是,师兄还是询问了我的愿望。
不知经过这一晚,我同师兄的关系,是否会有所寸进?
但是很可惜,花月似乎并不会给我安排这么美满的梦。
没过多久,东边战事再起,师兄又外出征战了。
而西边战事稍歇,皇甫仙倒是日日无所事事地留在宫内。
我也得一日不歇地在她面前表现伉俪情深。
可没想到,这些年,她也发展了自己的势力。
当然,作为花月的“亲女儿”,肯定得有些“异能”。
皇甫仙的“异能”,就是寻找各种各样的法器。
我知道,自己的左臂恢复,皇甫仙肯定会刨根究底。
若我的左臂,只是被人砍下来之后接回去,或许还可以理解,若是有医疗方面的天罚之力,接断臂,续裂骨这些事情,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可奇就奇在,我的左臂,已经不再是我的左臂了,它更是【三臂】的一部分,属于妖身。
一个人类,身上移殖了一部分妖身,那她还是个人类吗?
但凡皇甫仙有点脑子,都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但她为什么迟迟没有发难?
因为我虽然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完全的妖物,只是个半妖。
天罚之力虽然会对妖怪有反应,但是对于妖物血脉淡薄的半妖,大部分是不会有反应的。
有一些感觉灵敏的天罚,可以察觉到妖气。
但是很显然,我那些旁门左道的术法研究也不是白费的。
我的术法,完全掩盖了我身上的妖气。
这也是皇甫仙头疼的地方,她并不知道川家的那本秘籍,不知道半妖竟然也可以【人造】。
但是,今天皇甫仙气势汹汹地,直接在朝堂上发难,说她找到了一件法器,可以测血脉,她说怀疑当年月谷——也就是阙哥哥给我安排的这个假身份的爷爷,那个战死沙场的老将,确实留下了一个孙女,只是早就被山中妖物杀死。
皇甫仙在大殿上言辞凿凿,说我乃是妖怪借尸还魂,她已找到法器,可以验证我非人身,希望阙哥哥将我传上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面对质。
兰凤阙面色阴沉,若不是缉天銮远在战场,他若是来硬的,定然敌不过已经是屠龙级天罚的皇甫仙,我估计,阙哥哥早就下杀手了。
兰凤阙不发一言,他在等,若是朝堂上有反对意见的官员站出来,就可以驳了皇甫仙无礼的要求。
兰凤阙登位三年,虽说已经培养了一些自己的心腹,但终归官位不高,说的话没什么分量。
然而,皇甫仙早就私下和大臣们打过招呼了,自然不会在这一节上出什么差错。
一位老臣站了出来,兰凤阙面色一喜。他记得,当年他以假身份迎娶小倾倾之时,这位老臣还一直赞成自己。
他以为,局势终于要倒向自己了。
却没想到这老臣开口:“王上,无论月后是否是妖物,但是,你们已经成婚三年,至今尚无所出。三年,人生有多少三年?王上,请三思,老臣不在乎是人是妖,老臣在乎的,是国本,是血脉,是兰氏之后啊!”
兰凤阙神色一滞。
随即就是暴怒:“你们……反了!本王说过,此生只倾倾一人,你们若要后代,本王的弟弟,自然有后,也不用愁国本后继无人!本王不会负她!”
“此事不必再议,退朝!此事,往后,谁再提,本王,杀谁!”
说完,兰凤阙愤怒地振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大殿。
却听到身后突然传出苍老却威严的声音:“若我提呢,凤阙我儿,你可也要,杀了为父啊?”
兰凤阙呆立在原地。
他知道,今天此事,完结不了了。
皇甫仙在朝堂上发难的一瞬间,阙哥哥就给了近侍一个颜色,近侍便来报我了。
我轻笑,阙哥哥还真傻,看出来皇甫仙来势汹汹,必有所倚仗,怕我逃不过此劫,这是在为我拖延时间,让我先溜呢。
嗯,我既是半妖,又有屠龙级术法之力,若只是逃跑,确实无人追得上我。
但我怎么能逃?这可是我等了许久的主线!
我让宫人仔仔细细替我梳了个妆。真是对不起阙哥哥,他为我拖延时间的一个时辰,都被我用来梳妆了。
不过,以后,大概也没有机会,再梳妆给他看了吧。
我抿完唇纸,来传旨的侍卫便到了。
我尚未解开妖气封印,这些秘密,只有让皇甫仙自己一层层掀开,才有乐趣,不是吗?
我跟随着侍卫来到大殿上,这里的气氛已经十分诡异了。
远远看到我,阙哥哥便不顾兰极兴愤怒的眼神,迎了出来,拉住了我的手:“一路过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说着,阙哥哥意有所指地轻瞥了那些侍卫。
我摇头对他笑:“并未。”
阙哥哥看着我,竟有些痴了。上一次我化妆,还是我同他的大婚之日。那一日,他本应该成为这个梦里最幸福的人,但是,却因为我是半妖,他是兰龙血脉,无法结合,从此,人世间又多了一对怨偶。
花月,你够狠。现在你虐的越狠,等我带师兄出了梦,你就死得越惨!
皇甫仙看着阙哥哥亲自将我扶上了大殿,还亲自搀扶我,坐上了王座,恨得头上的珠钗流苏都在抖动。
然后,她开始发难,并且抓住了那些老臣们最关心的一点:“王上,您既然如此爱护月后,为何月后,如今还是处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