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悬空着,手底下就是她的脖子。
白皙纤细,能够清楚地看到皮肤下藏着的青筋,只需要一下,这个女魔头就会死去。
当年她死在了掌门的手下,沈诀那时修为尽废,没有看到她是如何死的,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已经死了的事情,据说连灵魂都消散于天地间了。
他没有亲眼所见,却也能够想象得到她死之前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有了机会。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复活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出手,她再也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沈诀曾经以为她只是一个小妖,他试图将她引向正道,他从没想过为什么,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动了恻隐之心,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妖,他唯独只引她一个?
若她是萧伏栀,那她必定会为害终生。
她报复心强,所以一开始接近他,就盘算着怎么报复他了。
那么对于对她出手的蜉蝣峰来说,她是不是又盘算着别的报复计划呢?
沈诀微微阖上眼睛,正要下手,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伏栀的话,她问他会不会背叛她,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那个时候的心情,好像现在还能感觉到。
沈诀迷茫地将手按在了心脏上,心脏起初跳动得很平稳,却在他按上去的那一刻,逐渐活跃了起来,咚咚咚的声音,震动耳膜。
不过片刻,沈诀便冷汗涔涔。
他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或许,就算真的兵戎相见,也该坦坦荡荡的,他失忆时做出的承诺实现不了,但他此刻也不想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杀掉一个人。
哪怕她是个祸害。
沈诀下定决心,再不停留,穿好衣服就离开了。
他离开后,伏栀的睫毛动了动。
她没有睁开眼睛,她算准了沈诀不会出手,也算准了沈诀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更不打算阻止沈诀离开这里。
倦鸟总会归巢的。
人也是。
不急。
*
万籁俱寂。
夜幕中,沈诀的身影灵活地避开了夜里巡逻的魔族。
他很了解这里的地形,这让他整个过程都很轻松,完全没有被发现的迹象,直到到了边界。
遍布荆棘和瘴气,他看不见前方,可他脑中却清晰地记得如何出去。
伏栀教他的。
他没有想到真的有这么一天,会派上用场。
就像他没有想到,下山这一趟,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一样。
沈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按照伏栀的方法,瘴气顷刻间散去,没有路的前方,也出现了路。
他有跟伏栀相处的记忆,也知道伏栀对他根本谈不上好,大抵就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关系,她心情好就逗弄两下,心情不好,态度也变得极其敷衍了起来。
但是他没有料到,伏栀竟真的没有保留,将这么一个命门告诉了他。
沈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这一离开,就真的跟伏栀划清界限了。
届时再相见,便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沈诀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踏了出去。
天还没亮,外面的树开了不知名的花,偶尔有雪白花瓣飘落,一片飘落在他的眉心,又翩然坠下,沈诀心中一动,伸手,正好将它接在了掌心中。
已经入春了啊。
跟她相遇时还是大雪。
雪早就融化了,不见踪迹。
沈诀再不做停留,离开了这片地方。
*
蜉蝣峰已经乱成了一团。
早在几日前,纪思禾一群人上了山,将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掌门。
沈诀不光是掌门的血脉,更是蜉蝣峰的荣光,沈掌门看好沈诀,他修行一辈子,都未达到飞升的境界,他半辈子都在瓶颈期,也知自己是无缘飞升,有了个出息的沈诀,他自然是将全部心血都压在了沈诀的身上。
若是沈诀飞升,那他便是古往今来最年轻的一个突破者。
他害怕沈诀会为了儿女情长牵住前进的脚步,所幸沈诀没让他失望,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地往前走。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不过是下山历练一番,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诀失忆了,还被那昔日魔族尊主给骗得团团转,连蜉蝣峰同门乃至他这个父亲都不要了。
起初他完全不相信萧伏栀还活着,当时可是他亲手杀的,那除非是奇迹再现,否则绝无转圜的余地,但他们描述过后,细想之下,要不是萧伏栀,哪有人有这等能耐,能将沈诀害到那种地步?
沈掌门怒火攻心,当即气得昏倒,躺了几天才醒过来。
人醒了之后,也想开了。
萧伏栀绝对不能留,她现在不光是魔,照他们的说法,她心中还有恨,这样一个存在,对蜉蝣峰百害而无一利。
沈诀......
纵使他是自己的亲儿子,可要是真的成了那个魔头的利刃,那也是非除去不可了。
然而他还没有将这消息散布出去,外面就有弟子进来说沈师兄回来了。
沈掌门身体一震,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强撑着起来,峰门石柱下,沈诀一身白衣,他跪在蜉蝣峰三个大字下面,脊背挺直,一声不吭。
旁边围了不少弟子,纪思禾闻讯而来,匆忙间连衣裙都没有拉整齐。
见到沈诀的时候,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沈诀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纪思禾看了几眼便知道这个是真正的沈诀。
不是那个心里惦记着那妖女的沈诀。
看到沈掌门后,沈诀脸上才有了一丝破绽,他的表情一向不丰富,这一丝破绽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他开口,道:“弟子沈诀一时不备,着了道,失了魂,犯下大错,请掌门责罚。”
再也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欣喜的了。
前一秒大家还在为沈诀入了魔发愁,后一秒沈诀回来了,威胁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纪思禾开心死了,她这段时间总是在告诉自己放下,但真的放下又谈何容易呢?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沈诀能跟从前一样,还能叫她一声师姐。
现在愿望成真,是老天爷可怜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