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英刚至书房。
一侍女来到门口，桃子领着她入内，侍女蹲身行礼道：“王妃，大嬷嬷走之前说想要见王妃一面，希望王妃成全”
元英放下手中书卷，心生疑惑道：“大嬷嬷？”
“是的。”
元英思虑片刻，立即答道：“既如此，便让人带她过来吧。”
“喏。”
对于即将被送去郊外的大嬷嬷，元英虽然愿意再见她一面，但她是因为自己被罚，元英还是有些担心她突然发难。
明知可能遇到危险，而不加以防范，不是元英的转作风，所以她远远地坐在一边等候。
不一会儿，两名府上亲兵领着大嬷嬷来到书房，大嬷嬷跪倒在地。
见到亲兵，元英的心不由得放松几分。
“大嬷嬷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元英问道。
嬷嬷目光扫了一眼周围，立马揣摩出元英的心思，缓缓道：“我想和王妃单独说几句话，若是王妃不放心，可请人将我绑起来，相信以王妃的身手自是无碍。”
“王妃，小心啊。”桃子在旁开口讲道。
元英直直注视着嬷嬷，停顿几秒后答道：“将嬷嬷双手、双脚绑住，你们出去吧。”
“喏。”
两名亲兵找来绳子，十分利落地将嬷嬷双手、双脚绑住，弯腰抱拳行礼退下。
桃子在元英的眼神示意下，出门守在屋外，避免其余人偷听。
等众人散去，元英才不慌不忙道：“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一半白发的嬷嬷，露出无奈的笑容，抬头讲道：“昔夫人在世时曾救我一命，我入永良宫服侍昔夫人。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是看着王爷长大。王爷虽然罚我，可是我心底知道，王爷看似无情，实则最是有情。在宫中的时候，王爷最爱吃昔夫人做的桂花糕。昔夫人走后，他亲自种下满园的桂花树，以慰相思。”
“我虽然接触王妃的时日不多，却看的出来，王妃是个心善的人。王爷表面上总是开心，实际上比谁都伤感。否则昔夫人走后，王爷不会养成爱吃糖的习惯。老奴斗胆猜测，王爷每每伤心、难过和害怕之时都会吃糖。”
……
“老奴这个结局，也算是咎由自取。但我对王爷，绝无半点邪心。告诉王妃这些，只是希望老奴走后，府上能多一个人懂王爷。”
“嬷嬷的话，我都记住了。”
说完话后，元英走至门口，将门推向两侧。桃子和两名亲兵入内，解开嬷嬷手脚上的绳子。
两名亲兵领着嬷嬷出去，嬷嬷一只脚迈过门口，另一只脚还在屋内时，泪流满面的她突然回头看向元英，目光无比柔和。
“桃子。”
“王妃。”
“你在门外候着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喏。”
元英回到书桌前，左手拿着砚台，右手不停地研墨，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砚台的墨满，不小心沾到织金布料做的外衣上，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被墨染黑一大片的外衣，喃喃道：“所以，你的手是因为这个才止不住颤抖吗？”
元英抬头朝外喊道：“桃子！”
桃子急忙入内，蹲身行礼道：“王妃。”
元英起身吩咐道：“我衣裳染了墨，你替我准备大红色的流裙，拿来我挑选后，今晚入宫穿。”
“喏。”
……
账房前，尹风、梁安和谷雪入内。
老算盘早已等候多时，停止把玩脖子间挂的小算盘，起身相迎。
“十三爷。”
“走吧。”
尹风紧紧身上的衣裳，回头看向屋外摇曳的树叶，“起风了。”
老算盘按下机关，四人朝屋子深处走去，最里面的地砖缓缓打开，显现出一道通向地下的台阶。
尹风走在最前面，老算盘和梁安、谷雪紧随其后，一步步走进地道，入口慢慢闭合。
台阶部分开始运动，填充地下空心的部分。
行至地道深处，远远看见一白光，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的地道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好似空心鸡蛋的构造。
“拜见卫帅！”
“起来吧。”
除却老算盘、梁安和谷雪外，最中间有三男一女在内。
内部的每一层凿有许多小洞，作为一间房间，每个房间前站有两人。
凡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几乎都被木头包裹。一道半径大约三米的柱子从顶部而下，支撑起整个内部的机关术运转。
尹风在略微高些的位置坐下，面前还摆放着十二把椅子，呈月牙形。
九人依次坐在自己的交椅上。
梁安摸摸屁股下的椅子，冲先前见过元英的老头喊道：“陈老头，你不是墨家矩子吗？怎么这椅子硌得慌，做工不行啊。”
陈矩摸摸下巴的白胡子，指着不远处笑道：“哪里有块大石头，请便！”
梁安瞬间哑口无言，不再说话。
一名妆容艳丽的紫衣女子掩着嘴，情不自禁轻笑几声，“半月不见，梁总管还是如此有活力，好生叫人喜欢。”
“爷！”梁总管向尹风投去求助的眼神。
尹风开口制止道：“都坐下来，开始汇报各县情况。”
紫衣女子立马收住，陈矩抬起右手，每一层洞穴前的黑衣男子纷纷做好准备。
“从南州开始，统计分析局说一下情况。”
“喏！”
第一层的一名黑衣男子按下对应的机关，众人中间的地面突然凹陷下去，一个圆形的桌子慢慢从地下升起。
“这是南州各县的米价折线图，整体较为平缓，但从六月起，几乎所有县的米价都在慢慢上涨。”老算盘站起身来，指着桌面上不久前和众人制作出的折线图，“与近十年同时期米价进行比较，有些异常。不仅如此，其余物资的价格也在上涨。”
“看样子，南州有人在屯物资啊，土地兼并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了。”
尹风打开自己桌前的暗格，拿出厚厚一叠纸张，一边翻阅南州各县的物资折线图、饼图、条形图，一边说出自己的推测，“南州安平县、玉林县、汉谋县……，启动二级备战状态，从每五日向上传一次消息，改为每两日向上传一次消息。”
其余人纷纷打开各自面前的暗格，拿出写有九川各项的数据的纸张。
“其余四州，东州李永思打仗，西州旱灾，米价有些上涨。朝廷调中州储备仓的粮食送去西州、东州后，米价慢慢恢复正常，不过较之前还是高点。”
“嗯，算是正常。”尹风缓缓道，“其余各川的粮食买卖情况如何？”
“据暗卫来报，墨川今年除了从新川买入粮食外，还不远万里从莹川买粮。买入粮食，新川大约占七成，莹川占三成左右。”
“金川主下令恢复荒废的农田，不过由于百姓重农轻商，所得效果并不好，甚至来往其余八川从商的人数增加大约两成，所购买的粮食保持不变。”
谷雪拿着数据表，缓缓答道。
一位目光精明的中年人接着谷雪的话，补充说道：“丹川生产力数据几乎全部下滑，黛川今年从霁川购买粮食增加五十万石。根据不完全统计，估计莹川土地兼并数值升高至百分之七十八左右，莹川皇室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再次减小，朝上朝下，由大将军宣弘济把持。”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将魅惑的目光投向一位白衣公子，“胭川人口贩卖也越发猖獗，看样子九川的男人都好这一口。对吧？荀公子。”
紫衣女子叫做荀公子的男子轻拂衣袖，浅浅笑道：“非也，非也。那日我在集市上见那女子泪眼汪汪的样子，袖口下藏着一道淤青。我心中实在不忍，才买回府中做丫鬟。”
“所以，荀公子让她做你的贴身丫鬟是吗？”紫衣女子靠近白衣公子，单手撑住下巴，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白衣公子抬眸，见尹风等人齐齐看向他，神情略显慌张，解释道：“我只是听说过她的悲惨遭遇后，心生怜悯。像她们这样的女子，从小就被父母卖掉，被人关押在地下。每日学习讨好和服侍男子的技巧，等稍长一些，模样好看的就被送去学习琴棋书画，好买出更高的价钱。不是那么好看的，就买的低些，会的也就少些。若是不顺那些人贩子的心意，便用鞭子抽打她们。”
“在地宫里，她们衣不蔽体，除了必要的食物，人贩子连衣服都不会供给。那些好看的姑娘，时不时还要被人贩子动手动脚。反正只要不落红，买家是看不出来的。”
白衣公子十分感慨的讲出那名女子的遭遇，八人均沉默不语，翻阅纸张的手臂纷纷凝固在空中，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带着不喜。
“我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听这些闲事。”白衣公子率先打破沉默，朝众人吐槽道。
紫衣女子紧抿嘴唇，微笑道：“改日来荀公子府上向她致歉，刚才多有唐突。”
“好啊。”
尹风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继续吧，技术改革说一下。”
陈矩拿着自己写的汇报纸张，缓缓讲道：“4号新型箭矢实验1234次，全部失败。”
“7号织布机，实验197次，实验成功，且较6号织布机提升织布效率67%。”
“3号杂交水稻，234处试验田，目前失败233处，1处未知。”
“3号炼铁技术，实验532次，全部失败。且在炼铁过程中，6名工匠因意外死亡。”
“工匠的家人安顿好了吗？”尹风敲了一下桌面，插话询问陈矩。
“都是按照爷定下的抚恤金制度来。”陈矩回答道。
“继续。”尹风再次敲了一下桌面，低眸看向手中的纸张。
“第143次改良连弩，失败。目前最远有效射程，八百步。”
“建筑方面，从去年七夕至今年七夕，共计取得259处小的技术改革；病患方面，神医改良73种药方，目前正在积极找寻提取青霉素的最佳方法，已失败，已失败……。”
说到这里，饶是一直觉得自己醉心专研的陈矩，都变得有些难开口。
“这个难度比较大，失败多点很正常。”尹风注视着陈矩，淡淡说道。
陈矩环视众人，缓缓道：“失败……4352次。”
梁安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难怪神医是神医啊？就冲这个干劲儿，确实厉害。”
陈矩继续说道：“另外，神医来信说，爷是不是骗他的。他用爷说的这个，不仅没救到人，还把人给治死了。”
“嗯……，那个……，我也是以前看古书上记载的，确实是真的，就叫青霉素。目标肯定是对的，就是这个提取方法嘛，我也不知道，让神医接着试就对了。别说几千次，就是一万次失败也没问题。写信给神医，我祝他早日成功。神医眼睛要是不好，找人给他佩副眼镜。”
尹风对此有些无奈，青霉素确实可以从青霉菌上提取出来。关于这点，上一世的九年义务教育里讲的明明白白。只是这个提取方法，实在是不记得。
搞技术，不走点弯路怎么可能嘛，问题不大。
“继续。”尹风手指轻叩桌面。
“九川的金银储备，从去年七夕至今年七夕，共收纳白银43万两，黄金3万两。九川开采金银矿，各自在增加市面上的流动金银，货币体系得到稳定。”
“尹氏产业下的十二分支，薛、赵、李三家这一年来被打压，产业有所下滑，其余各家分别稳步上升。”
尹风抬眸，缓缓道：“下一年，十二分支下的产业挤压一些市场的生存空间。各项技术的拨款，神医哪儿和炼铁、纸张、水稻技术，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增加一成。今年的重心，主要放在这四项，但其余的也不能松懈。必须始终牢记，细节决定成败。具体安排，我会让暗卫分别给到大家手里。”
“喏！”
众人齐声答道。
“接下来，我们梳理一下九川的其它信息。”尹风轻叩桌面，接着说起，“先从水利说起。”
……
时辰差不多，尹风让众人散去。
他和梁安、谷雪、老算盘，缓缓走进地道，回到儒园的账房中。
其余人顺着原先来的暗道，各自回到之前的位置。
尹风上一世大学在读期间，主修金融和数据分析，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数据分析师的工作。
来到这个时代，他始终坚信一件事情：信息就是资源，信息就是力量，信息差在关键时刻决定成败。
米价、粮价、油价、纸币兑换金银率，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实则包含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比如：粮食是否充足？百姓生活水平？国家是否稳定？土地兼并、货币的流通、生产力发展情况等。
尹风要做的，就是从错综复杂的信息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关于折线图、饼图、比率等数据分析方法，都是他教给几位统领的。当然，他还自己留了一手。
为此，他耗费数年世间和许多财力，就是为了收集九川的各个数据，以及分析出这些数据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譬如府上那一本本账簿，不知是简简单单的收入和支出，还包含着看不见的阴谋和变幻莫测的人心。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不是完人，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但只要拥有这些庞大的信息，他就可以真的做到料事如神。
往往身在棋局中的人，是看不清整盘棋。唯有格局足够大，站的足够高，目光足够远，方才可以赢到最后。
他不愿做一个闲散王爷，因为他知道一支搭弦未射的箭，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比一支已经射出去的箭更有威慑力。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他要握住的，不仅仅是看得见的“剑”，一把有形之剑；还有看不见的“剑”，一把无形之剑。
比起刀枪剑林、血雨腥风，他更喜欢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善战者，未必有千人不敌之勇；善谋者，未必有运筹帷幄之智。
真正的名将，往往不为人所知道。既没有显赫的名声，也没有过人的才华。
因为在旁人眼中，他从未出手，与常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