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黎的质问让室内的空气一滞，程梓安不自觉的收紧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感觉到手上的力道，墨黎微微偏过头，对上Omega眼里的担忧和心疼，原本充斥在胸腔的怒火和哀伤一下被安抚了不少。
自开始诉说自己和墨钰舒的过往时，奥斯汀就一直关注着墨黎的表情变化。
原本的平静无波到惊讶的挑眉，再到茫然的无措，最后是浪翻云卷的海浪。
早料到墨黎会是这样的反应，也做好了准备，可是现在真的面对，奥斯汀却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这是他和最爱的人的儿子，可是他却恨他。
程烁看了两人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不论奥斯汀在为人伴侣，为人父上有多失败，但这终究是两父子的事，接下去的事并不适合他们这些外人在场。
眼神示意陈玟线离开，又看向程梓安。
可惜程梓安的注意力都在墨黎身上。
“咳咳。”
假咳了两声，程烁揽着陈玟的腰一起起身，见小儿子终于分了点眼神过来，立马使了个眼色，而后看向墨黎。
“我们先出去，有什么事你们好好谈。”
闻言，程梓安虽然舍不得这时候离开，他有些担心墨黎，可是他也知道，程烁的决定才是对的。
这时候，他们在场，只会影响两人的交谈。
而且，哪怕皇帝对墨黎心有愧疚，可墨黎在他们面前下他面子，作为帝王，谁知道之后会不会记在心上。
恐怕父亲也是考虑到这些吧。
想到这，程梓安看了看奥斯汀，只见他点了点头，而后眼巴巴的看向墨黎。
向来威严的人，那双冰蓝色，时常只一眼，就叫不少人吓破了胆，可是现在却满眼的祈求，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丧起来。
很明显，他是怕墨黎不愿和他独处。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突如其来的身世带给墨黎的冲击不小。
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死。
自小没有接触过母亲的他，完全是靠从老人那听说的母亲的过去，构成了自己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那个即便失忆了，也从未慌乱的，努力让自己快乐生活的女人。
曾经他有想过，如果当时母亲没有怀他，是不是就能一直活到恢复记忆，然后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老人告诉他，母亲说过，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的宝宝好好的，她就觉得很好。
她爱他胜过生命。
这是曾经他为数不多的珍宝，一直藏在记忆的深处。
戴着母亲留下的项链，他凭自身的努力走出了Y星。
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找寻母亲的家人。
小时候，他听着老人的分析，认为母亲可能是富裕人家逃家的大家小姐，或许是未婚有孕，不肯妥协，这种事也并非没有。
他也一直深信着这点。
那是母亲所逃避的，必然是她所厌恶的，他不想让母亲回到她讨厌的人那去。
这样的想法一直延续到高中学机能数控前。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关于星舰的拆分课程。
看着书本上的线路图，想到了属于她母亲的那台星舰。
不一样。
支离破碎的星舰一直留在坠落的地方。
每次想母亲时，他就会去那里看看。
除了当时撞击地面时的损伤外，一些完好的地方也被救他母亲的人给切割下来卖了。
主控台因为主要的线路全部已经烧毁，逃过一劫，那里也成了年幼时他经常摸索的地方。
里面所有线路的走向和主板情况他都记得清楚。
对比着老师讲解的和面前的图纸，一一对应，发现了不同的地方，便去请教。
自小最好的陪伴就是那台损毁的星舰，也让他对星舰的构造特别感兴趣。
也就是这份兴趣，在向老师求教时，才知道，原来一切并没有他和老人推测的那么简单。
在他以为理所当然该有的零件根本就不该存在它所在的地方。
那时他还提出了疑问，有没有可能是型号和设计的差异，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之后他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所有的都告诉他，老师是对的。
那年的暑假，他用打工积攒起来的星币赶回了Y星。
那一次回去，几乎没有停歇的就直奔星舰残骸的地方仔细察看了番。
也正是那次，他再次确认了控制台的不对劲。
不该存在的零件卡在主控台的集成板上，被连上了控制电路，卡扣将它锁得死死的。
这个影响不到起飞。
但如果遇上危险，驾驶员启动应急按钮，那么这枚小小的零件就会带动整个的数控电路达到热度峰值进而烧毁周边的线路。
其结果不用说，必然是星舰坠毁。
而那枚小小的零件会在燃烧起时就会被烧成灰烬，可以说是相当完美的暗杀技术了。
然而，这些小动作还都好好的存在在集成板上。
这就说明了当时的情况根本不给驾驶员有时间反应去启动应急按钮。
能造成这样的结果，多半是突然遇上了某种不可抗力的星际灾害。
恐怕是跳跃点出现了异常。
也只有在过跳跃点时，控制台时没有人的，大家都会在安全椅上固定自己的身形。
体弱的会进营养仓里来挺过过跳跃点时的难受。
或许当初母亲被发现时所在的舱根本不是逃生仓，而是营养仓。
抱持着这样的怀疑，让本就不想去找母亲家里认亲的他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摊在面前的所有信息都告知了他一点，他的母亲并不是私逃。
坠毁或许是意外，但被暗算也是事实。
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恐怕他的母亲当场就死亡了。
而现在，皇帝告诉他，他的母亲叫墨钰舒，他是他的孩子。
当初刚结束外交访问，因为临时又加了一个政治访问，所以母亲只能先独自回联邦，结果在跳跃点遇到了星际灾害，就此失踪。
这就是奥斯汀所谓的爱？
放任自己孕期的伴侣出国访问，而后又因为临时有事，让墨钰舒独自回国。
这算什么？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伴侣，有未出生的宝。寶。
如果是他，他根本无法放心让程梓安挺着肚子和他一起出去。
即便是最高级的营养仓，也无法做到完全隔绝跳跃点时对人体的影响。
他怎么舍得他的安安受苦。
更枉论是让他独自回国。
是，皇后有皇后的责任。
可是她不止是皇后，还是他的妻子，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墨黎不明白为什么奥斯汀还能如此一脸忏悔的在那里说爱她。
如果她没有出使外交，就会有很全面的医疗团队，她就不会死。
又或者她没有先行回去，而是被他留在他国，等一切结束了一起回去，也就不会有任何意外。
是他害死了母亲。
口口声声的说找了整整七年，可是为什么已经是绝望之下，也不去极北处寻找？
墨黎不能理解奥斯汀嘴里的爱，也不想听那些懊悔。
他已经27岁，并不需要父爱。
“您知道吗？哪怕没有那场意外，母亲也会死，而且远比这场星际灾害带来的更危险。”
“没有那场意外，就不会有我。”
站起身，冰蓝色里已是平静无波，海面厚厚的冰层将所有情绪掩去。
“陛下，母亲已逝，我无法代表她来说原谅或着不原谅，而我，也没权利对您说原谅这个词，毕竟，您给了我生命。”
“失陪。”
话落，没有再看奥斯汀，墨黎朝程烁和李玟笑了笑，说道：
“父亲，母亲，既然贵客在，我和梓安先去房间休息会，待会下楼。”
陈玟看看程烁，脸上有些无措。
好好的上将女婿突然变成了太子，眼下看着又似乎完全不想和皇室有任何瓜葛的样子。
程烁倒是没觉得什么，他早料到了墨黎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奥斯汀忍不了了，否决了循循渐进，非要这么突然的就过来把事情挑明了。
“嗯，去吧，待会开饭了我让祁叔来叫你们。”
朝墨黎点了点头，而后拍了拍李玟的肩，示意她先下去。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程烁和奥斯汀两人。
门被关上，奥斯汀的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处，彷佛在透过门板看已经走远的墨黎。
“他恨我。”
喃喃自语着，奥斯汀背靠着沙发椅背，所有的锐气一并散去，只余下失魂落魄的颓丧。
“陛下，飞船的主控台被人做了手脚，墨黎的话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点。”
“这就说明他早就清楚自己的身世不一般，也猜到了一部分事实，他很聪明，聪明得没有去寻找过自己的身世。”
顿了顿，程烁说出了奥斯汀不想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也可以说他根本不在乎。”
哪怕知道这会让奥斯汀不快，程烁依然要说。
他需要他认清这个事实，不要再去自我感动的做些无谓的事。
比如要小夫夫俩去宫里小住。
还比如，立马公开已经寻找到皇后失踪地点的事，以及墨黎太子的身份。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想听他叫我一声父皇。”
“我知道。”
这里程烁安慰着奥斯汀，另一边，小夫夫俩已经回了房间。
门关上，墨黎将程梓安拥入怀里。
将脸埋在程梓安的的颈窝处，压抑着的情绪一拥而上，彷佛溃败的岸堤，倾泻而出。
这是程梓安第一次看到墨黎如此脆弱的状态。
还有脖颈处的湿润。
让他无比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