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三两看向了那堆尸体,只见现在已经人头分离,躯体上全是枪孔,但地上的血却并不多。
可见,这应该是在死了一会儿才拖上来的。
“敌军的。”青三两的手抓了抓背在肩头的枪带。
他脸上浮现出残酷草原上被猛兽追咬,极其惊恐的小鹿般的神情。
陆龟殷抬起眸子,很是严肃,似乎在说:还不快拿?
就在刚刚,不到五分钟之前,青三两还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敌军闯进来,我把他们头割下来当球踢!
在那一刻,他不是吹牛,而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且一定会做到。
甚至期待赶快来个敌人,让他杀一个,割下头当球踢。
而这一刻来临时,他却愕然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勇敢。
虽说刚刚还蹿得飞起,但到底还是个十四五的孩子,真实的战场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人头……
青三两又看了眼。
说来也是巧,这些人身体被打了那么多窟窿,血肉模糊的,可头却都没受伤,很是完整。
一两颗后脑勺面对他,余下的则都能看到眼睛。
许是战斗到最后一刻,又许这种死亡之下,眼皮子会有某种力量:他们都睁着眼睛。
瞪着浑圆的那种,在夜色下,已经死去的眸子空洞又绝望。
“是。”青三两听到自己颤抖的‘是’,觉得有些丢人,于是深深吸了口气,走向那些人头。
“陆……”一名死士上前,想要说些什么。
青三两才十几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而在古时的记忆里,他也只是个活到了八岁的守窑童子。
此后,便是现代的记忆了。
现代童年、少年,几个见过这种杀戮,他能看到这堆尸体,只是颤抖而没有立刻连爬带滚地跑走,已然不易。
忠骨是有的,但胆量却是幻想中的。
陆龟殷摆了摆手,制止了死士的话,只是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窑内的方向。
老弱妇孺已经躲到了地下室,在地面上奔跑巡逻的只留下男人。
扭过头,看向青三两。
只见青三两走到了人头面前,腿哆嗦得厉害,他很害怕。
尤其是当弯腰伸出,摸到了人头毛发的那一刻。
这种一股仿佛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就像在池塘里抓到女人的头发,或在丛林里被冰冷的蛇缠到了的瞬间。
毛骨悚然,在这一刻有了注解。
本能地,手指头如同触电般松开。
呼……
青三两甚至觉得这一刻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眼底发黑,他连忙调整了下情绪。
远处,传来了交火的声音。
不能怂,这个时候怂,太龟孙了!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牙一压,猛地抓住其中一颗头的头发,一提溜。
比想象中要沉多了,在这之前,他觉得应该和西瓜一样的重量,但提溜起来却发现,这不是重量不重量的问题。
而是死沉。
那种死亡的力量,有着似乎超过物理学规律的某种,往下拉着青三两的手,沉。
但,总归是提起来了。
虽然鸡皮疙瘩和冷汗齐涌,但不管怎么说,提起来了。
青三两只觉得自己的牙咬得咯咯响,低着人头走到了陆龟殷的面前。
“提高点,看着他。”陆龟殷命令道。
再一次,那种骨子里的恐惧涌起来。
再此之前,他做过最恶的事情是小时候在奶奶家,拿石头砸鸡,砸得鸡瘸了。
看着他?青三两只觉得一阵胆寒。
但必须照做。
手臂用力,将这颗人头聚到了自己目光所及的位置,与之对视。
此人眼睛瞪着,似乎看着他,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眼白全红了,而瞳孔则格外地黑,黑到仿佛里面有恶魔。
这一刻,青三两头皮发麻。
“怕吗?”陆龟殷问道。
“不怕。”青三两答道。
“说实话。”陆龟殷看着他,只见此时的青三两满脸是汗,而抓着那头头发的手,一个劲地抖。
“怕。”
“告诉我,他大概几岁。”
“二……二十几。”
“年轻吗?”
“年轻。”
陆龟殷走到青三两面前,看了看青三两,又看了看他手里头的那颗人头。
摸了摸下巴,手突然伸向青三两的头。
青三两本能地脖子一缩,可陆龟殷脸上却轻轻笑了笑,他连忙又将缩起的脖子恢复原状。
陆大窑头的笑,可仁慈可凛冽,不可违背。
青三两只觉得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剂子,抓着他的头发,提溜着。
正如此刻,他抓着人头,提溜着。
“记住,在战场上,命只有一次,你能这么提溜着别人,不小心的话,别人也会这么提溜着你。”
陆龟殷抓住青三两的手,紧了紧,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在他的脖子那划过去。
划过喉结的时候,青三两不大的喉结猛地颤了颤。
“是。”青三两的气都有些虚了。
“勇,可以;莽,却不行。“
“是。”
陆龟殷松开手,目光看向了青三两的耳朵,“你的命不仅仅是条命,还是这千年窑火能否延续下去,很关键的一环。”
这种耳朵,不好找。
陆龟殷还没有把守窑的所有技艺教给他,教会他,若是青三两就这么死了,再要找一双这种耳朵,还愿意前来学如此枯燥技艺的人,可就难了。
文化遗产,重要的就是传承的人。
难道,要我躲那地下室吗?青三两心想着,又看了眼提溜着的头。
虽然他的确害怕死人,但内心却也不想躲入地下室。
“如果我的命因为窑火而重要,那么那些窑泥的工匠、砌窑的工匠、揉胚的、捏胚的等等,统统都重要!”青三两说道。
“战争是不请自来。”陆龟殷指了指那几具尸体,“这些,是小r本,他们来者不善,估计是冲着我们的窑来的。”
“小……小r本?!”瞬间,青三两只觉得血气瞬间就涌了起来,再看向手中的人头,便瞬间没有了发麻的感觉。
而是恶心。
厌恶。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人头,呸地一口。
浓痰挂到了那人头的脸上。
青三两突然怔了怔,他一下明白了陆大窑头的意思。
战争,是不请自来的。
死亡也是。
正如陆龟殷所说,命是很珍贵的,尤其是古窑里头这些人的命。
古窑技艺还没有得到传承,他们代表着这几朝几代积累下来的文化遗产。
所以,当面对战争的时候,勇,可以;莽,却不行。
要惜命。
但,对待对方死,不但不用怕,更不用仁慈和圣母心泛滥。
因为他们是敌人。
来这儿,就是来你亲友,抢你资源,夺你生命的敌人。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哪怕是此刻被提溜在手上的人头,也才二十几。
看到他们,就要杀了他们,毫不留情。
“我懂了。”青三两眼底弥漫上坚定。
他紧了紧背枪的带子,依旧保留了刚刚跑过来时候少年的意气和热血,却多了几分谨慎和小心。
“去吧。”陆大窑头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人头,“拿一个过去,挂窑口的位置,还有,告诉所有人,来犯者,是r国人。”
对于华夏人来说,有时候‘军心’,只需要'r国人'三个字。
不共戴天之仇。
又来犯?
真是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