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电视，纪兰凤瞅了一眼座钟，突然间说道：“哎呀，还没给牲口送饭呢……”
说罢，起身离开。
钱亦文站在窗前，嘴对着窗玻璃，把上面的冰花吹出一个洞来。
从洞口向外，借着清冷的灯光，能清楚地看到老母亲一处处地端着碗送饭。
平时吃啥，无所谓，今天，怎么着也得给半碗米饭。
一年到头，都不能亏着。
钱亦文静静地看着，看着老太太一趟趟地进出，把一碗碗米饭倒进鸡食槽子、狗食盆子，连四叔那头叫驴都得了半碗饭。
回屋后，老太太左右手交替互攥，在嘴边吹着：“昨天还没这样儿呢，今儿咋就这么了冷呢？冻得这手猫咬的似的。”
“妈，让你孙女儿给你焐焐。”
钱亦文抓起闺女的一只小手，伸了过去。
老太太急忙往后躲去：“身上有凉气，你快抱她离我远点……”
说完，扫了一眼电视，去了厨房。
电视好看，她也知道，但活儿不能不干。
钱亦文跟了过去，站在厨房门口
见老太太拿手捅了捅一块屉布子盖着的面团子，自语了一句：“看样子，饧（xing）得差不多了……”
低头，从锅台和水缸的空儿里拽出两根大葱，开始扒起来。
老太太扒葱，很小心在意，一点都不糟践。
钱亦文想起，后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老太太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两人时常为此而争论。
后来，老太太有了自己的办法。
把外面老一点儿的扒下来，留着做葱花，里面嫩的给儿子留着蘸酱或卷干豆腐吃。
扒完了葱，老太太揉了揉眼睛，一转身，看到了门口的钱亦文。
“快抱回去，我这刚扒完葱，一会儿孩子该辣眼睛了。”
“妈，是不是各屋灯都得打开了？”钱亦文问道。
“不用你惦记，我看天刚擦黑儿，人家就都打开了。”纪兰凤一边说，一边趴在门边说道，“老四，你去下屋（仓房）把盖帘子都给我拿回来。”
四叔答应一声，磨磨蹭蹭起身，一边往外走，眼睛一边盯着电视。
“四叔，舍不得走啊？”钱亦文笑道，“要不你抱孩子，我去拿。”
四叔瞅了他一眼，刚要伸手接孩子，又一想，说道：“还是我去吧，黑灯瞎火的，再把你这立领的衣裳蹭一下子灰。”
一边往外走，又回头回脑看了两眼，自语道：“刘巩和冯伟这俩个玩意儿，说这东西也太招笑了……”
一摞子盖帘子，放进了厨房，这是一会儿摆饺子用的。
四婶和二大娘把盖帘子一个个擦干净，摆好。
纪兰凤把一大团子面放在了案板上，开始揉起来。
“妈呀，这么大的一块面？”二大娘惊讶道。
四婶说道：“你也不看看多少人？”
“嗯！”二大娘想了想说道，“要不说，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饭呢。”
四婶问道：“馅子谁和呀？”
纪兰凤一边揉着面，一边说道：“等英子来整吧，她和馅子好吃。”
“我去叫她。”
听到了动静，屋里的年轻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尽管电视节目让她们不舍，但这就是她们的活儿。
哪能看着几个老太太忙活，不伸手呢？
钱亦文提了个合理建议：“妈，你把面板拿到屋里多好，是不是大伙还能看看电视。”
这想法，立时得到了年轻人的赞成。
纪兰凤说道：“那不得整一炕面吗？”
“这么多人呢，一会大伙儿一块儿收拾。”孟小波说道。
“钱多还不得跟着搅混？”
英子说道：“给他块面，够他玩半宿的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东西就摆到了屋里。
二大爷一边站起身来倒地方，一边磨叨了一句：“我还寻思能松快松快呢，这回好，更挤了。”
“磨叨啥？”二大娘说道，“洗洗手，摆饺子！”
二大爷极不情愿地往厨房走去。
四叔刚咧嘴一笑，二大娘冲着他说道：“你也去洗洗。”
四叔说道：“这活儿，我可没干过。”
二大娘想了想说道：“那你拿几头蒜，扒完了捣捣……”
“人家还得看电视呢……”
“你看电视还得拿手把着眼睛啊？”
二大娘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四叔无奈，拿了几头蒜，坐到电视跟前去了。
饺子，是芹菜猪肉馅的。
“妈，咋不整点酸菜馅的呢？”刘运成一边摆着饺子，一边问钱敏红。
钱敏红冲着老爹一指：“问你姥爷去。”
二大爷说道：“过年哪有吃酸菜馅饺子的？都得吃芹菜馅的。”
“为啥呀？”
“为啥？”二大爷说道，“酸菜馅的吃完了，酸一年……芹菜馅的吃完了，勤快一年。”
刘运成想了想说道：“姥爷，那要是吃驴肉馅的呢？”
“大过年的，别瞎说话！”二大爷瞪了刘运成一眼，“过年哪有吃大牲口的？”
“咋的？过年还不能吃大牲口肉了？”刘运成表示着不解。
钱亦文想，要是让二大爷再活五十年，等把他气坏了。
后边的人，只要能吃的，就往嘴里塞，谁还管你过不过年？
二大爷又接着说道：“牛马驴骡，还有大鹅，这都出了一年力了，临穷末晚这一天，还吃他的肉？”
钱亦文想了想，问道：“二大爷，你说牛马驴骡的肉不能吃，我不反对。那大鹅咋还成了大牲口呢？”
二大爷眨巴了几下眼睛：“你爷爷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原来，也有二大爷不知道的事儿。
“几点了？”包完了饺子，二大爷问了一嘴。
“十一点了。”钱亦文把孩子交给了英子。
他知道，有些重要的仪式，马上要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