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丹凤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自家院子里。
淞江的气温，本就凉过于其它地方。
眼下又值深秋，加之此刻她的心境……这份冷，可不是加几件衣服就能解决的。
不远处，小板凳上，坐着臂挽黑纱的小女，同样哀伤不已。
刘丹凤的手里，捏着一张纸，边角泛黄，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了。
这是那个姓陆的男人，在绝情地用钢笔划破脉管，默默流干了一腔热血后，留给她的。
那时，守着她的老太太还以为他睡着了。一整天，老太太一边叠着纸盒子，一边庆幸今天终于不必为他的诗所困扰。
当孩子放学回来时，发现她爸的嘴唇都变白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思潮翻涌间，刘丹凤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泪水打湿了手里的纸张，她赶忙拿袖子去擦。
一低头，不想又是几滴落下……
层层叠叠的新痕旧迹，在纸张上涸开，一朵朵花儿一样。
王秉春和钱亦文出现在大门口，刘丹凤赶紧抹了把眼泪，向旁边转了转身子。
二人站在刘丹凤身后，相互对视了一下，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女孩懂事地把自己的小板凳送了过来，回屋又取了一个，然后蹲坐到门槛儿上。
“姐，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别难过了……”钱亦文慢慢坐下，缓缓说道。
“嗯……”刘丹凤又擦了擦脸，转过身来，“迟早的事儿……早走，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儿。”
“姐，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凡事往开想吧……”
刘丹凤把纸摊在膝头，拿袖子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压上去，以吃干上面的水分。
钱亦文扫了一眼，那上面有八个大字：生无所恋，唯愿君安！
刘丹凤见钱亦文注目于纸张，又是忍不住一串清泪落下，轻声说道：“孩子叫陆晓君……”
钱亦文心中暗暗佩服！
这八个字，拿在刘丹凤手里，任谁都得理解为是那个男人留给她的。
而孩子又叫做“晓君”，那这八个字的深层含义，实则就是他两处的牵挂了。
文化人，到底是文化人。一腔眷恋，尽收于八个字中……
“同样的字，写了有二十多张。”刘丹凤说道，“大概是每写一张都觉得不够好，他就藏在褥子底下，再写。直到这张写好为止……
“本来，我应该警觉的。在那前几天，我去的时候，他突然和我提到了你姐夫，说他人挺好的，看到我们又有了孩子，他也就放心了。”
“姐，他是自己……”钱亦文不知该如何表达，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嗯……”刘丹凤闭紧了眼睛，“人要想走这条道儿，谁也救不回来。”
钱亦文想，这就是老王说的“有钢儿”吧。
之前，他一直没走这条路，是还有不放心的事儿。
如今，看到曾经的爱妻有了身孕，并且多了许多笑容，也就释然了……
沉默了一会儿，钱亦文突然提高了音调，甚至带出了些许兴奋，说道：“姐，今天早上的时候，小飞打来电话，说是那个刘嘉良非要提前几天来。你说这人该有多心急。”
刘丹凤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他急，是好事儿啊。人家自己手里头有什么样的人脉，肯定自己清楚。着急来，也是想早点把外销的事儿定下来吧？”
“嗯！”钱亦文接着说道，“我可是没让他来。手里头一大堆的事儿，他来了我们还都得陪着他。”
刘丹凤瞄了他一眼，说道：“这样的大客户，你可千万别得罪了……”
“没事儿！”钱亦文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让小飞转告他了，让他放一百个心，这事儿咱就和他合作了。”
见刘丹凤又不吭声了，钱亦文接着问道：“姐，过几天他们就来了，你说到底去哪招待好呢？
“我和姐夫也商量过了，可我总觉得他说那玩意儿不行。姐，你说说看。”
“去青峰山或是柞树沟吧……”刘丹凤淡淡说道，“有山有水的，有蒲棒、蒲草，还有鱼池……”
见两口子的说法高度统一，钱亦文很是欣慰。看来，老王和刘记者之间的层次错落，好像是有所改善了……
刘丹凤提到了青峰山的蒲棒和蒲草，忍不住瞄了王秉春一眼，许是想起了当日在青峰山的情景。
在她的眼底里，一抹伤感和些许安慰交织着，被钱亦文捕捉到了。
钱亦文回身问道：“姐夫，今天做点啥好吃的呀？”
“啊？”王秉春说道，“我看看家里有啥吧……”
“行！今天你当大厨，给我们露一手。”
王秉春起身进屋，去查看厨房里究竟有什么可以拿来待客的东西。
“姐，咱俩去给他打个下手。”钱亦文诡笑一声，“他那两下子不行，我这就是想锻炼锻炼他。”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扶起了刘丹凤。
刘丹凤勉强一笑。
这个兄弟的心思，他懂……
那个人已经走了，而且走得很安然，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眼前，还有一个人，将陪她走完下半程……
……
几天后……
夜里八点半，春城大房子机场，迎来了三四个穿着大花裤衩子的人。
这天气？敢这一出在外边得瑟？地面工作人员个个佩服得没法儿没法儿的。
“钱老板呀……呀……”刘嘉良打着哆嗦，极不连贯地说道，“介系什么鬼……鬼天气呀？冷得舌头都缩不回来啦……”
钱亦文心中暗笑，你那舌头和天气有一毛钱关系吗？
钱亦文一招手，孟小波抱着一堆衣服跑了过来。
“刘老板，就知道你们不能穿秋装来，都给你们把秋裤准备好了。”
“秋裤？”刘嘉良眼睛一亮，伸手抄过两件，胡乱开始往身上套着。
“刘老板，你这大裤头儿不脱下来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成啥了？”钱亦文笑道。
刘嘉良白了钱亦文一眼：“大庭广众之下，你让我脱裤衩子，丢屎人嘞……”
王秉春哈哈大笑：“你就不会去车里换。”
“算了……先到家再说吧。酒啊！今天的酒，可系要多准备点啦……”
上了车，冻得直劲儿发抖的刘嘉良还不忘嘱咐着钱亦文：“钱老板哪，这个外贸的事可就这么说定了啊，你我把细节商定之后呢，你就和我一起灰过去，也看一看我公西的实力啦……阿嚏……阿嚏……”
“刘老板，你先省点力气吧，一会儿坐下喝酒的时候，咱再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