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外,橘红色的夕阳铺洒下来后,地面上影影绰绰的都是花枝零落的倒影,而随着葛山此话问出,倒影越来越长,夕阳渐渐黯淡下去,白豪都没有开口。
晚风一吹,记得后背浸慢冷汗的葛山一个惊醒,就要主动告退,白豪才在这时转过身来,一脸漠然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葛山面色一僵,站直身体沉吟片刻说道:“属下并无试探之意,只是就算城防军和亲卫军皆列阵在此,恐怕也挡不住隐谷的高手。”
白豪微微沉颌:“其实那慕容修明有一点并没有说错,隐谷的顶尖高手不少,像朱雀那样的高手多上一个,对我们城主府来说都是巨大的危机。”
葛山脸上装得越发不解,肃声问道:“那为何不继续向白帝城求援,或者以守代攻,反倒……反倒主动挑起站端?”
葛山以下属的身份这样说,已经不算是诤言而是实实在在地以下犯上,所以他直接单膝跪在亭中,沉声道:“还请城主三思!”
“呵。”
白豪的视线落在葛山的脖子上,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你知道了很多……”
葛山张了张嘴,把头埋得更低:“城主的命令属下一直在认真执行,但有时候也控制不住地去想城主到底想做什么?”
“哪件事?”白豪转头看着院外黯淡下来晚景,并不惊讶于葛山他们会猜到一些什么。
他根本就不在乎。
葛山抬起头咬牙说道:“那个名单上,有些人犯了事,就算是以刑罚罪责论,他们也很难落得个杀头之罪,更何况是满门抄斩?”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葛山的语气反倒平静下来:“就算城主想要以雷霆手段震颤人心,也应该有个限度。那熊三城主今日也见过了,是一个有野心想要往上爬的人,这样的人给他权利,他可以做得很好,但却也有了芥蒂。”
“嗯,你是说那熊家……”白豪突然偏头看向东边偏院,葛山此时也听到了些许动静,有隐约的女声传来。
白豪说道:“相比于一个熊三,我更想知道,作为我们左膀右臂的你俩,对我有没有芥蒂。”
葛山眼底的情绪快速隐去,面色肃然回答道:“属下并无家人,亦无牵挂,与城主并无任何冲突。”
“那他呢?”白豪平静问道,视线望向东边偏远,好像看到了里面的场景,“听说,这一次抓回来的女人,曾跟他有旧?你清楚吗?”
葛山说道:“里面那个女人叫柳月杉,曾经救过却春姑娘,这是焚息查到的情报。”
白豪轻叹一声:“焚息那五个人多半就是死在了他手里,那你觉得他该杀吗?”
葛山抬起头看向白豪,平静道:“城主府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由大人一言而决,属下并无多少意见。”
白豪说道:“你和他袍泽多年,却不为他求情?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他现在的这个位置?”
葛山显然预料道白豪会在哪一天问出这个问题,所以他表现得异常认真诚恳地说道:“属下只求一个‘不死’。而作为多年袍泽,我深知邢飞是一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他的目的一直写在脸上。”
白豪脸上的冷峻未减,饶有兴趣地说道:“你的这个目的说难倒也不难,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却一直没有听他说起过。”
葛山脸上闪过几丝恍惚,回忆道:“他想要真正地守护好这方土地以及这方土地上的百姓,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不是……”
“所以你会渐渐取代他在我心中的的位置,不过你说得对,他这样的人,就算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但军队还是需要他,所以即使是一些一眼看出的事情,我也没有去追究,不然他早该跟那些被灭族的人一样,只剩下火堆里的一捧灰。”
白豪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葛山,见葛山眼底闪过几丝疑惑,身上那股凝聚起来的冷意终于完全消散,才慢慢回答起葛山的第一个问题:“你说得没错,单凭我们这一些人,根本抵抗不了高手尽出的隐谷。”
“但,隐谷不可能高手尽出,他们虽然短暂地达成统一的目标,但并没有凝成一股绳,若只是一两位朱雀这样的高手,我们城主府借助大阵还能坚持下来,你可能不清楚,陛下联系上了蛮荒古家。”
蛮荒古家……
葛山脸上的疑惑神色没再刻意表现,而是真地不清楚,小心问道:“这个蛮荒古家……”
白豪虎目微眯,抬头望天轻声道:“一个修行界没落的慕容氏就可以通过隐谷在南疆搅起一场风暴,但他们跟修行界那十大家比起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葛山呼吸微窒,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才听到这么紧要的信息,紧声道:“如此说来,只要我们防守下来,只等着古家之人到来,说不定隐谷就会主动退出朱雀城。”
“呵。”白豪轻笑一声,听出了葛山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视线重现落回他身上道:“你是觉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主动挑衅对吗?”
葛山面色肃然轻嗯一声,点了点头。
白豪语气漠然道:“想当初,武宗皇帝何等雄才大略,但却依旧在古家之人面前,不得不割下一大块肉,我木槿皇朝那几条最大的灵脉一直要拿出七成给古家!”
葛山脑中灵光闪现,这才将历史上的某件事情联系起来,吃惊道:“我们木槿皇朝的军队之所以能够在其他国家的军队面前所向披靡,是因为这军阵之法,而这军阵之法的核心便是铁骨搬山劲,莫非这铁骨搬山劲就出自这蛮荒古家?”
白豪眉梢微挑,面露一丝赞赏颔首道:“你确实很聪明博识,起来吧。没错,当初武宗皇帝为了获得这一门心法和与之配套的军阵,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若是我……恐怕都还没有这般的魄力。”
凉亭内的气氛突然冷淡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白豪,面色如常,轻声道:“你是我现今用得最顺手的下属,你刚才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只要我白豪还活着一天,你葛山就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本来已经站起来身来的葛山,连忙再次下跪,脸上动容道:“属下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够多苟活于世,多些城主成全。”
白豪虽然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但随着血魔阵里那几个铁甲战士相继死在木青手里之后,知道他秘密的就只剩下一个他掌控不了也威胁不了的曹槿,所以他近日来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
白豪虽然知道葛山同样城府深重,但正所谓同类相知,当葛山说他只想求活时,白豪反倒信了几分,毕竟论迹不论心,不论是葛山设伏抓回慕容修明,还是万花谷那边埋伏多日,抓回柳月杉,在白豪眼里,葛山依然没有了在隐谷那边周旋的余地。
而在城主府,他却有随时出手杀死对方的能力。
想到这里,白豪看待葛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认可:“只要你忠心替我做事,你不仅能活得很好,你的权利地位也只会越来越高。”
葛山脸上装得感激不已,却知道白豪故意带偏了话题,抬起脸来时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来你是真的怕死!”白豪笑骂一句,双手拍打着凉亭扶拦,反问道:“你觉得我让你抓回慕容修明他们是准备做什么?”
葛山当然不会说这也是白豪对他的一次试探,蹙眉沉思片刻后才说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城主是想以人质威胁慕容隐,让隐谷束手束脚,但那只断手,却更像是逼隐谷他们快点出手。”
“没错。”白豪虎目之中闪现丝丝铁血,指着某方天空道:“城主府的废墟还安静地躺在那边,青云街那条街的残痕也依旧,这觉得我是那种不反手的人吗?我只想一次把他们统统灭杀干净。”
葛山喉咙发干,欲言又止道:“是不是那大阵……”
白豪点头笑道:“看来你确实猜到了不少东西?那白塔寺哪里的情况你清楚吗?”
葛山说出这话,本以为自己的生死已在五五之分,却没想到白豪反倒对他越发信任,至少表现出来的是如此。
葛山看着白豪笑意和煦的样子,却在想是不是接下来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成为养花的肥料,被白豪轰杀个彻彻底底。
但他的脸上却表现得越发凝重和疑惑道:“属下也是无意中得知,那幽炎大阵似乎朝外延伸了许多,至于那白塔寺很早不是被封锁了吗?难道那处地方被破坏了会影响幽炎大阵?”
白豪脸上笑容消失,平静地审视着他,半响才平静道:“那幽炎大阵会完成它成阵以来最傲然的记录,所以你得替我把那些该死之人都给我引进内城来,至于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葛山心中凛然,脊骨如被冰锥穿刺般惊颤,脸色微白道:“就算手上握有人质,但如果太明显了,他们也不会轻易闯进大阵的范围之中。”
白豪面色漠然,看了他一眼道:“不是还有军队吗?”
葛山本想再开口,见变好眼底隐显不耐,艰涩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白豪满意地点点头,拍着他肩说道:“攻守易型,这便是我一直想要的效果。只需要这么一击,及不至于在古家面前大出血,却又能让慕容隐那老头和青壮派产生裂痕,所以,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完成!”
暮色如血,等葛山反应过来时,凉亭里的早没有白豪的身影。
他心中喟叹连连,至从当日有了那一番决定之后,他所行之事,在邢飞眼中一直都是罪行。
虽然他一直在坚持“论心不论迹”,但在面对手中越来越高的数字时,依然会感到负疚和心累,因为他明白,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