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渺远的天。
天上的云,洁白得像雪,一如从前刚入了军营中的自己。一晃,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
林双游的身子,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他靠在椅子背上,道:“儿子,你有没有恨过爹?”
林试锋摇头。
“大将军之位,最绝妙的兵法,还有那些骠骑营,都不是你的。”
林试锋静静地听着林双游的话语。
他现在,并不在乎林双游说了什么。对于他来说,能够陪在父亲的身边,听他说上一两句话来,就已经是奢侈了。
林双游道:“儿子,你怪爹也好,爹都明白。”
“爹。”
“儿子从来都没怪过您。”
林试锋把林双游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道:“儿子不怪您。”
林双游沉默了半晌,道:“人各有志,或许你将来,会有别的出息,但是,儿啊。这大渊的未来,大渊武将们的未来,并不是非我林家不可。”
这话很残忍,却是对的。
有多少能力,就去揽多少的活。
林试锋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他也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林双游的眼神逐渐飘忽,道:“小锋,你别怪爹……”
“爹……爹!!”
得知林双游再次晕倒,守在下面的云却桡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他看到林试锋像是疯了一样呼唤着父亲的名字,赶紧上前来,探了探鼻息,知道了人还活着,松了一口气。云却桡叫手下把担架弄了上来,齐心合力把林双游给抬了下去。
第二件事,云却桡把消息封锁住了。
林双游晕倒的事情,没有被衍城内的将士们知道。
大夫过来了,单独和林试锋说了几句,然后便走了。大夫走后,林试锋便像是失了魂一样坐在了门槛上。
云却桡走过来,道:“大夫怎么说?”
林试锋看着地上的蚂蚁,开口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云却桡张了张嘴巴,又道:“撑不了多久,是指……”
林试锋却摇了摇头,不愿再说。
云却桡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小锋。”
林试锋抬起头,却见楚胜站在自己跟前。
“楚大哥。”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楚胜坐在他身边道:“你爹怎么样了?”
林试锋不想说话,也不想伤了父亲曾经的部下的心。楚胜却道:“我跟着你爹都多少年了,有什么你就直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早晚都得知道。”
林试锋便道:“大夫说,父亲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楚胜沉默了片刻。
“一个月,足够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跨步出去了。
云却桡平日里头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但是此刻,他实在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试锋了。
怎么办?现在还有一群人仰仗着林试锋。
他实在是不能这样颓废下去啊。
林试锋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留着云却桡在一边抓耳挠腮。
他正想着该如何开解林试锋,便听到身边的人开口了。
“至怀。”
云却桡应了一声道:“你说。”
林试锋道:“你去把父亲那些旧部,能管事儿的都叫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云却桡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希望,他立刻道:“好,我马上去!”
他便赶紧骑马跑了,连自己的鞋子跑丢了一只都不知道。
林试锋就在林双游的屋子外头,见了这些叔叔伯伯辈分的人。
在场的这些老将军,都比林试锋的资历要老上许多,只有极个别人才比林试锋年轻一些。
因为给了林双游面子,所以他们也愿意过来,听林试锋说话。
“各位叔叔伯伯,大哥。”
林试锋拿着自己的长枪,道:“诸位都是跟着父亲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也是父亲最为亲近的人,所以,有什么事儿,小子也就不瞒着各位长辈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试锋深吸了一口气,道:“刚刚,父亲晕倒了。而大夫告诉我,父亲撑不过这个月。”
没有人哗然。
也没有人惊讶。
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任何波动,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林家小子。”
有一个老将道:“这事儿,咱们其实都知道。”
“是啊。”
“这林帅的身子,是什么样儿的,咱们实在是太了解了。”
“终究还是老了。”
“是啊,林帅也老了。”
面对着林双游的一切,他们是那样自然又亲切,就像是陪伴了多年的老朋友,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还有人出声安慰道:“林家小子,你……你别难受吧,哎。”
“哎,是啊,林帅也早就和俺说过了,反正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儿的,跨过去就没事了,哈哈。操,你踩我脚干啥!”
“你他娘的少说两句啊。”
林试锋勾起了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他道:“诸位,现在的情况十分紧急,小子和诸位说出实情,也并不是为了博取大哥和叔伯们的同情。现在,父亲缠绵床榻,而我们要想的是,明日大宣来攻,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打他娘的!”
“对!”
“他们那帮龟孙子,敢来了,老子就敢把他们的亵裤给烧了!”
“烧了烧了!”
见大家群情激奋,林试锋也不好说什么。楚胜便出声道:“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先让小锋说完吧。”
于是,众人便沉默了下来,看看林试锋怎么说。
林试锋道:“父亲曾经和我说,公孙鸣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除非是有胜算,不然他轻易不会相信敌方的举动,就是因为如此,所以父亲今日才敢以一人之躯,空城之假象,面对五万大军。”
有人点了点头。
是有些道理。
“所以,小子有一计。请各位叔伯和大哥,帮帮忙。虽然并不能完全骗过公孙鸣,但是拖上几天,应该是足够了。”
楚胜便带头道:“你且说说看,咱们这些人,定是能帮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