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会议照常召开,程思念怀揣着忐忑心情在位置上坐立不安。
她抬头朝对面的蒋世贤看了一眼,他托着腮,桌下晃着腿导致他的身子也惬意的轻微摇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一丁点的心虚也看不出来。
薛澜是跟副会长贾承俊一起进来的,威风凛凛,声势浩大。
程思念又慌了,看向薛澜,然而她的目光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早在半个小时前,她便已经把这件事告知给她,可是,她没有回复任何信息,她也不知道她什么看法……
贾承俊坐在领导座位,板着一张冷脸目光犀利的环顾过众人。
他本身就长得寡淡,面部削瘦,轮廓不平,又戴了副眼镜,更显的气质古板又冷若冰霜,加上那眼神不友善,看什么都睥睨不屑。
程思念很少跟他打交道,只知道他人气相比于齐珩算是低到尘埃里去了,不论相貌气质,还是性格脾性。
他吊儿郎当又冷淡的说了几句话,接着便问:
“你们宣传部,负责典礼流程的负责人是谁?”
程思念背后一僵,瞬时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亲切”目光。
看着对面的蒋世贤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她也没有任何办法,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只敢往贾承俊脸上看一眼,便心虚的埋了下头:
“我是……”
贾承俊久久没有说话,空气中的低气压压的她透不过气。
只听“啪”的一声,手心拍到了桌子上,碰撞出了骇人的声响,她吓的肩膀一抖。
“你怎么办事的?给了你那么长时间你连个屁也没做出来,让大家干等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撕扯着她的耳膜。
“你是没搞清楚事情的重要性是吗?还是架子够大,活该大家要等着你,到最后活该被你拖下水被你连累拖垮是吗?”
他站起来指着她声嘶力竭,她感觉到脸上多了一层唾沫星子。
全场静悄悄,大部分人都在看好戏。
她捏着衣角,心里有太多憋屈想倾诉出来,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变成了哑口无言。
薛澜看场面压抑,叫了蒋世贤:
“蒋世贤,不是你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吗?怎么到现在了,连个像样的报告都交不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蒋世贤瞥了眼程思念,嗤笑一声:
“部长,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就是个打下手的,论能力远远不及程师妹呢,这么重要高端的工作,我怎么插的上手?再说了,她是主要负责人,想怎么做,或者不想做,我也管不着是不是?”
程思念捏衣角的手凝聚成了拳头,倔强抬起头,用生平最凶狠的眼神瞪向他:
“蒋世贤,你不要太过分,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蒋世贤无耻的笑了:
“哎哟,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自己任务完不成还要反咬我一口啊?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顺便拿出证据来钉死我啊。”
他理直气壮,胸有成竹,料定了她拿不出证据。
程思念也恰好拿不出证据,所以,她不敢随意的把这些话说出来,恐怕到最后事态会发酵的更严重,一发不可收拾。
她忍着因愤怒而憋在眼眶的泪水,刚要开口要力争一番,贾承俊又阴冷的开口了:
“自己的工作做不好,还要找什么理由?自己撂下的烂摊子,自己兜着,还要我教你吗?”
他看向薛澜:
“你们宣传部都招了些什么人?学生会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这种能力的人,你还敢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是给谁脸了?”
薛澜没生气,平静的听完一通劈头盖脸的批评,余光看了眼程思念:
“是我疏忽了,没把工作安排严谨,一切问题在我,我身为部长,一切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承担?你承担得起吗?现在什么时候了?明天就要彩排办典礼了?还有时间给你承担后果吗?”
也不知他来之前是不是吞了枪药,对谁都火冒三丈,咄咄逼人,刚训斥完薛澜不到两秒,枪口又对准了程思念:
“我听说,你是齐珩带出来的?”
她感知到他话里的讽刺,提起这个敏感姓名,她抬起了头。
果然对应了她想法,贾承俊把嘲讽搬到了明面上,崎岖的脸上有了这种表情,显得更讨人厌。
“齐珩本事挺大的啊,怎么会带出来你这种要能力没能力,要本事没本事的人?我还以为以他的能耐,也能教出来个人才呢。”
他勾起唇角嗤笑,眼神轻蔑:
“难道我是高估他了吗?”
他不再看程思念,转而把这嘲讽的目光转向在座的每一个人,双手张开,撑在桌子上,想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气质上却尽显小人之姿。
“你们也都见识到了,你们爱戴捧杀的齐珩齐会长,也不怎么样,只能说,有怎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傅。”
在场各位听在耳朵里,鸦雀无声,很难想象他们平时追捧齐珩的模样与现在形成了多大的反差。
程思念沉了一口气,盯着他道:
“副会长,我的失误,我自己承担后果,您没必要扯上齐会长,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早就有耳闻,他跟齐珩关系不和,当初贾承俊竞选会长一职,可每次都被齐珩夺去这个王冠,光这一点,就足够燃起他内心的嫉妒之火,再加上人气与能力方面,齐珩处处压他一头,他自然是忍无可忍,明里暗里拉踩齐珩,与他较量。
这番话惹恼了他,他直起身,目光阴测测的瞪着她:
“没关系?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说白了,你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你能承担什么责任?你以为为他说话出头就是了不起是不是?我明确告诉你,不光你,齐珩也逃不了。”
“说的不错。”
忽然间,一道意想不到的熟悉声线穿插了进来,顺势席卷了阳光下的整片热浪,冲击着她的心湖,冲击力太强,她甚至感觉到心脏有一刻的停滞。
齐珩一身规整西装,顶着意气风发,站在门外。
刚刚还一片死寂的氛围在这一瞬间被喃喃之音填满了生气。
贾承俊狠狠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个时候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薛澜率先走了过去:
“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哭笑不得远比震惊要多得多。
在程思念告知她文件丢失后,她便转手把这个事告诉了齐珩,原只想耍个小聪明,让齐珩知道她能力不行做不好事情,进一步让他疏远她,却没想到,这才多大一点事,他便放下工作跑来了这里……
齐珩只是她淡淡的笑了下,什么也没说,绕过她走到了贾承俊面前。
“你说什么东西?”
贾承俊挑了下眉,直直对上齐珩深邃眼眸。
齐珩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想什么说什么都处事不惊: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很认同。”
程思念只能愣在原地,瞪着含有复杂情绪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贾承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认同?也就是说你这个会长,愿意跟她一起承担后果咯。”
齐珩还是保持着微笑,让人分不清是脾气太好还是不屑于跟他生气。
“我之前说过,她跟着我,我亲自带她,有福有祸都应该一起承担,为什么我愿意?因为我认为,我跟她,是一体的,是一个团队。”
他不咸不淡,慢条斯理,简单的几句话,却富有深意,懂的人,都回避了视线。
程思念心底一阵触动,像被电轻轻击了一下,酥酥麻麻。
贾承俊自然不吃他这一套,按耐不住轻蔑的笑了一声,仰起头继续死盯着比他高一个头的齐珩:
“我说齐会长,你这是在找借口么?”
齐珩眼睛里终于有一丝另样的情绪在跳跃,静如死水的目光掺杂了若有若无的荒诞,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找借口?”
他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浅笑: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不想跟你计较,你我的身份都一样,没什么高低之分,都是要为学生会尽心尽力,我以为,有些基本道理你会懂,可事实并不是的我以为。”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事情重大,事态严重,在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号召大家一起补救,而是召集在一起追究责任,人身攻击,你觉得这样能把事态挽救过来是么?”
“……”
齐珩的笑意更深:
“在我看来,浪费时间。”
贾承俊皱起眉头:
“齐珩,你回来就是拿架子压我教训我是么?”
不光齐珩觉得无语了,程思念更是想对他翻白眼。
“你误会了,我丝毫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浪费时间了,缺失的那份工作,我会和程思念补救回来,不会耽误明天早上的彩排进程。”
他这才把目光放到被一度震惊的程思念身上,目光仿佛有了温度,与看贾承俊的目光,截然不同。
这一眼,是宽慰,是解围,是一颗糖,在心里融化,蔓延甜意。
久久没说话的薛澜走了上来,有些生硬的说道:
“这也不是个小工程,大家每人分工一点,进度会快些,你们也不用那么累。”
话音落,众人也后知后觉的附和。
齐珩随意的把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几个字说出来,有些冷漠的疏远,即使他很礼貌,很绅士,但浮于表面的笑容却显刻意。
薛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再说话。
她小心的看了眼齐珩的侧脸,透过她轻微皱眉,咬唇这些微表情,很难她在想什么。
她明白,齐珩应该是看出来她耍的这些小心机,加上贾承俊这么一搅和,他肯定以为是自己串同贾承俊一起欺负程思念了。
贾承俊抱起两只手,好似胸有成竹:
“你最好是能说到做到,要是过了明天,闹到上面了,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齐珩不再看他,看向他身后的程思念:
“跟我走。”
说完,他无视一切,绕过还在强颜欢笑的薛澜,先走了出去。
程思念从一系列洪荒中清醒过来,连忙收拾好东西跟出去。
齐珩在走廊等她,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随意挎在臂弯,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又有肌理纹路的手臂,在阳光的照耀下,能看见上面细小的绒毛。
他的衬衫扎在西装裤里,裤子版型利落,将他的腿衬的修长笔直,只一个背影,就完美展现了宽肩窄腰的九头身比例。
好一个斯文败类……
他在她花痴之余转过了身,她则像是被抓到现行一样呼吸一滞,心跳加快的移开视线,碰巧错过了他的一抹绽放在阳光之下暖暖笑意。
“下午有课么?”
程思念语无伦次:
“没……没有。”
“今晚上方便吗?”
她反射性点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啊?”
他轻笑:
“今晚上可能要熬个通宵,学校里没有合适地点,你方便的话,跟我回郑家,一起把工作做了,明早回来。”
“回……郑家?”
他忍俊不禁:
“对啊,或者,你有更好的选择?”
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忽然间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又看了看忽然出现的他,鼻头忍不住一酸,好在憋住了眼泪。
“师兄……为什么会回来?”
今天不是休息日,他还穿着西装,明显是从公司里过来的,偏偏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刚刚好是在她无助时出现……
就好像,是专门为了她回来的。
齐珩还是笑:
“想这么多做什么?眼下是把丢失的作业找回来。”
对于他来说,把进度赶上来,很重要,可对她来说,他的出现,更重要。
他像是一道光,照进了缝隙里的她,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在心里发芽。
他与她肩并肩走在回宣传部的路上,她已然习惯了同他站在一起所感受到的热情与目光。
一路上,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对不起,把自己浸泡在自责的酒水中,又醉又晕,除了道歉,她没有其他意识。
齐珩也不厌其烦的说着没关系,不怪她。
她小心的捕捉着他每一个笑意,感染之下,她也重获笑容:
“谢谢师兄……”
谢谢他一直以来的帮助,谢谢他无处不在给到的安全感,谢谢他说,不怪你……
他眉心一动,步调放缓:
“你不要一直叫我师兄了。”
她吃惊状:
“嗯?”
他停顿了两三秒,像是在斟酌用词。
“太尊敬了,我好像,也没大你几岁?”
她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内心不解,尊敬不好吗?还有谁不想让别人尊敬自己么?
“可……你就是师兄啊。”
不叫师兄,还能叫什么?
他侧过头,垂下眼皮看得到她额头和浓密睫毛。
“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他收回视线,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
“你不用对我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