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夜深人静之时,刘琮侧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王昭萱,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
虽然王昭萱表示不会反对他对太子出手,但是这并不代表刘琮愿意让她真正接触到那些风谲云诡的阴谋。
窗外的树影随风晃动,刘琮换上一套深色的直䄌,穿戴齐整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公主府夜间有侍卫巡逻,刘琮早已观察多日,对防守的漏洞了然于心,但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之后才顺利从后院翻了出去。
在京城办事果然难度不小。
他按照约定找到了北街一座废弃的庭院,在毗邻的屋顶上刚好可以看见里头的厢房。
微黄的烛光从中透出,在窗户上映出一个男人的侧影,以及他头上戴着的巨大斗笠。
“如何?”
刘琮双手抱在胸前,半阖着眼皮问站在屋顶上的另一个人。
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京城的长结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言简意赅地答道:
“兄弟们昨日起便密切监视着这间宅子,周围并无可疑之人出没,里头那个是一个时辰前到的。”
“就他一个?”
“是。”
刘琮抬手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同下去,没有敲门便径直推门而入。
里间的男子也没有太大反应,仿佛对他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
徐司徒原本是想从姚淑媛那里尝试着打听消息,但刘渚几番试探之后发现,刘琮真是什么话也没给他那蠢笨的亲娘透露。
这个老女人根本不需试探,稍微问一两句,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全吐出来了,但她能说的,除了抱怨武陵王偏向妻子,就是夸耀自己的孙子聪慧乖巧。
徐司徒又想拿姚淑媛要挟刘琮,但却遭到了刘渚的极力反对。
他自己心慌意乱,被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
姚淑媛就借住在吴兴王府中,要是真的利用她威胁刘琮,那跟敲锣打鼓告诉别人刘渚是背后主使有什么区别。
谁能保证刘琮会为了救亲娘背叛皇帝,万一他如实禀报,他们二人的脑袋都不够砍。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出此下策,开出足够的价码冒险与刘琮交涉。
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商谈。
“王爷来晚了。”
对方的声音年轻且陌生,果然如刘琮所料,那个约见的人不敢亲自出面谈判。
他佯装不满地冷嗤一声,皱眉质问道:
“本王的确到得晚,但你的主子派一个下属前来赴约,让本王如何相信他的诚意?”
“王爷息怒,主人也是为身家性命着想,万一您带着禁军前来,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男子转身面向刘琮,恭敬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王爷请坐。”
刘琮半歪着身子坐下,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的模样。
他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他不愿意自己来,那你说的话能算数吗?”
“本王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夜会聊天的。”
公主府的防卫称得上森严,他出来可费了好大功夫,而且不能保证不被发现。
他还没想好,如果皎皎在他回去之前醒了,自己要用什么说辞糊弄过去。
到时候多半只能说实话。
刘琮对自己在王昭萱面前的说谎能力很有自知之明。
“王爷放心,小人今夜全权代主人行事,答应王爷的事一定兑现。”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地图和一块玉玦。
“其实小人已将信物带来了。”
刘琮心神微动,指腹磨蹭着自己手掌上的茧,勉为其难地说:
“本来还以为今晚能同哪位皇弟叙旧,现在也只能作罢了。”
“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三日前他第一次在一堆帖子中发现了混在里面的信件,对方没能得到答复之后又千方百计地写了五六封用各种方法送到刘琮手里。
没想到皇帝的计策真的有用,背后的主谋慌不择路,居然直接找到他这里来了。
只要刘琮不予理睬并继续实行皇帝的计划,等押送证人进京时,那为必定会按耐不住,皇帝抓住真凶,太子洗清冤屈,朝堂恢复清明,皆大欢喜。
可惜刘琮并不想让他们顺心如意。
皇帝卸磨杀驴收了他的兵权,太子还要特意把刘纪送到雍州刺史的位置上恶心自己。
刘琮自认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怎么会甘心一路做太子的垫脚石。
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对他而言太有吸引力了。
用三座矿山换身家性命,这对于双方都是划算的买卖。
反正他们要对付的是太子,太子的死活跟他刘琮有什么关系?
能干这事的人,也必定和他的某位兄弟有关。
皇帝的儿子多得是,太子倒了还有别的皇子,只要天下不会大乱,刘琮就无所谓谁取代东宫。
当他拥有三座矿山之后,谁做太子都没有区别,他有这样的自信。
这就是刘琮选择赴约的原因。
“我家主人在信中说的应该很清楚了。”
男子先把玉玦收了回去,斗笠下露出的下颌紧绷着。
此处只有他们并长结共三人在,但他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希望王爷能告知通觉山一事的进展。”
刘琮摊手诚实地说:“这本王也无能为力啊。”
进展不进展的,皇帝也没同他说过。
“王爷,你!”
男子只当是刘琮不愿意如实相告,桌上的手紧握成拳,压抑着怒火沉声道:
“若是无心做成这个买卖,王爷又何必来此浪费时间,拿小人取乐呢,便让禁军进来吧。”
“若是想要讨价还价,也恕我家主人无能为力,三座矿山已经是能许诺的全部了。”
斗笠遮住脸的同时也挡住了他自己的大半视线,他很难依靠观察武陵王的表情来推测谈判的进程。
视线中只有武陵王歪斜的身体。
“诶,别急。”刘琮摆摆手示意他稳住情绪,“你家主人现在还能在府邸中安心睡觉,不就说明父皇的手里并未掌握确凿的证据吗。”
“但有传言说王爷过几日便要出城押送犯人进京,那位便是破局的关键吧?”男人问道。
刘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烛台往中央挪了挪,敲了敲木桌说:
“不如先让本王验验你们的东西。”
武陵王果然油滑又难缠,什么都没说呢,就只惦记酬劳了。
“要是王爷看完又翻脸不认人,转头把小的交给禁军,那我家主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子紧捏着地图不愿让步,刘琮坐直了身子不耐烦地说:
“你既然孤身前来,恐怕身上已经藏好毒药随时准备自尽了吧,死人怎么会出卖你的主子,赶紧把地图打开!”
“除了相信本王,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刘琮就想赶紧把这送嘴边的肉吃了,别耽误他回去睡觉。
男子静默片刻,终于呼出一口气,把用朱笔打了记号的地图摊开,指着三个红圈解释道:
“南边的这座是铜矿,另外两座都是铁矿。”
“这些皆归主人所有,小人带来的玉玦便是信物。”
“拿来。”刘琮朝他伸手,半点不客气地向他讨要玉玦。
“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摆脱嫌疑吗?只要照本王说的做,不仅能保全自己,说不定还能让原先的计划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