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昭萱思念家人,刘琮在过去几年里曾多次在给皇帝的奏折中提及回京的事,毫无疑问每次得到的都是搪塞和拒绝。
他之前不理解皇帝为什么始终抗拒让他回京,又突然要求他回来参加什么庆功宴,在多次的拒绝之后显得更加诡异了。
更别提现在火急火燎让他进宫的行为。
实在是……
烦人。
耳边的喧闹嘈杂逐渐远去,在沉重的宫门开合声之后,便只余下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禁军巡逻时甲胄与兵器摩擦的声音。
时隔多年,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武陵王殿下,淑媛娘娘,已经到内宫了。”
说话的并不是李公公,刘琮掀帘下轿,看见了另一张算不上熟悉的面孔。
“曾公公亲自跑这一趟,本王实在受宠若惊。”
太监总管曾玉堂,在刘琮的记忆中,他们俩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
他小的时候曾经很渴望见到这个人,因为这就意味着可以遇见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
曾玉堂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皇三子。
失去拘束的雏鸟最终长成了桀骜的猛鸷,陛下大概后悔了。
“多年不见,王爷变了很多。”
刘琮不置可否,只遥遥地望向远方的宫殿。
“陛下就在吉泽殿中等候,请随老奴前去觐见。”
姚淑媛从下轿那一刻起就绷直了脊背,双手交叠放在腹前,低头看着斑驳的地砖。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她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应该保持的姿态。
就是这样,像墙根的一株野草,不要惹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姚淑媛这个人在皇宫中就该是这样的存在。
与她截然不同,刘琮扬着下巴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的宫墙楼宇。
这些灰砖壁瓦在他的记忆中遮天蔽日,把墙外的一切都挡得严严实实,让人终日沉浸在寒冷之中。
可如今故地重游时,他才发现它们是如此的低矮破败,甚至挡不住他远眺的目光。
因为没给他时间换上亲王朝服,刘琮只着了一身素色直䄌。
他像一个误入的过客,将此地的庄严气氛划得支离破碎。
余光瞥到一抹亮黄色,刘琮惊讶地挑眉,凝神与青年男子对上了视线。
片刻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继续专注于脚下的路。
太子刘煊负着手站在远处的宫道上,注视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没由来地感到烦躁。
“打听出来父皇为何召见他了吗?”
内侍摇头,从李公公那里套出消息倒是不难,可是皇帝也只是命令他在人进城前就把他们带走,并未透露别的信息。
“或许只是单纯想见见武陵王呢?”
这话说出来内侍自己都很难信服。
藩王回京后应当主动请见进宫给皇帝和宫中娘娘请安,一般是在三五天之内得到答复。
陛下这么急匆匆的,半道就把人接走,说是想儿子也未免太夸张了些,怎么看都像是不想让他在进宫前同什么人有接触。
不过内情到底如何就不是他能凭空猜测的了。
可能是怕有人帮他,同样也可能是担心有人会害他,或是和他交换什么消息。
难说啊。
毕竟京城与武陵王有明面往来人的几乎为零,太子想要查探也难以下手。
“听说武陵王妃抱病在身未能入宫,孤既为兄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刘煊垂下眼睑,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孤也许久不曾看望姑母了。明日让周御医来一趟,随孤同去。”
他倒想看看王昭萱得的是什么病,连进宫一趟都不成。
刘琮当然也认出了太子,但曾公公显然没看见那位贵人,他没必要也没心情特地绕过去寒暄。
不过今天他的跟屁虫不在啊,那个和刘纪一母同胞的笑面虎。
“王爷,淑媛娘娘,请在此等候,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姚淑媛笑着点头,不久后得到的却是离开的命令。
“陛下和王爷有要事相谈,让娘娘先去贵妃宫中坐坐。”
她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顺从地点头跟着一个小太监往后宫的方向走。
“母妃。”
刘琮叫住了她,“一会儿就来接你。”
他对自己母亲受到的刻意忽视非常不满,即使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门被打开,他独自踏进大殿。
“儿臣拜见父皇。”
视线中只有干净的地砖,在初春冒着森森寒气。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让他等太久,甚至亲切地下台阶走到了刘琮的面前。
“起来吧,老三。”
京城北街的司徒府中,两人正在亭中对弈,其中一人似是陷入什么困境,正埋头苦思。
侍从得了情报赶来,额头上淌着汗珠,但到亭中时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等候在一旁。
直到胡须花白的老者朝他招手时,才上前禀报道:
“武陵王和其母姚淑媛已被接入宫中。”
王稄眼睛虽还紧盯着棋盘,但心思全不在上头了。
姜司空装作没看见他恨不得抖起来的耳朵,不紧不慢地询问道:
“姚淑媛?陛下没有召见武陵王妃?”
“口谕中原本是有的,只是王妃身体不适,换了淑媛娘娘进宫。”侍从答道。
“什么!”
王稄立刻转过脑袋大声问道:
“我阿姐病了?”
他把手中的棋子放下,讨好地看向姜司空。
“老夫看你今日也无心再下,赶紧走。”
“谢谢师父,我明天再来找您。”
咋咋呼呼的人走了,府邸中又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姜司空裹紧身上的外衫,弓着背咳嗽几声,吩咐侍从道:
“老头子我偶然风寒,之后几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大戌政局平稳,也因此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平静多年的湖泊忽然泛起涟漪,没有人会对此一无所觉。
有人等这样的机会等了很久。
利用武陵王可以观察到朝中各派的反应。
特别是当处于风暴中心的那个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以致于难以对事件的发展做出任何预测的时候,要沉住气就显得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