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算不上多了不起的话,冥冥之中仿佛熨帖了席桑的心,席桑还是没把人赶出去。
伏栀脸侧不久前被她抓过的地方有一个小鼓包,席桑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几片小叶子,他将叶子揉碎,指尖捻着,探到伏栀面前。
没有直接触碰,离她的脸还有一拳头的距离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是一种无声的询问,他在试探伏栀的态度。
如果伏栀拒绝,他不会再往前一下。
伏栀瞅了一眼他手上绿绿的汁液,而席桑则是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
她露出了几分嫌弃,最终还是仰起脸,脸颊和他指尖的距离缩短了一点。
席桑将指尖的汁液细细地擦到了她的脸上。
认真之余,对方那嫩如豆腐的触感也让他心颤。
这么一对比,席桑甚至不敢太用力,一个常年做农活的人,身上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的人生中只有干活儿,他知道如何去用最大的力气来完成工作,却不会收敛力气来对待如同瓷器一般的伏栀。
笨拙而又紧张。
在他擦完收手时,他的手被伏栀抓住了。
席桑微微睁大眼睛,只见伏栀低头,鼻尖凑近,嗅了嗅他手指的味道,确定这叶片汁液的味道不难闻后,才放下心来。
“回去吧,太晚了。”
席桑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心乱跑,越到这种时候他越得理智。
就算她此刻不正常,但她迟早会正常的。
席桑没有那个资本去沉沦,代价太高。
对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撩起了裙摆,指了指自己小腿的位置,道:“这里也被咬了。”
看样子是不会乖乖走了,席桑不想拖泥带水,言简意赅:“坐。”
房间小,根本没有椅子,唯一能坐的地方只有床了。
见伏栀在看他的床,席桑不用猜就知道对方又开始嫌弃了,便说:
“昨天换的,要是你不愿意,站着也行。”
伏栀这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虐习惯了,见她没有发作,哪怕她仅仅只坐了一点点地方,席桑还是松了口气,竟然还有种欣慰的感觉。
他照着之前的做法,又揉碎了几片叶子,返回伏栀身前。
她不抬脚,这个姿势,席桑不得不半跪在地上,弯曲上身去看她小腿状态。
她肤色白,被咬之后红色鼓包也更加明显,并不难找,就是对比颜色太鲜明,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艰难给她涂完,席桑保持原状,没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久没等到他的动作,伏栀不耐烦了:“你在做什么?动作好慢。”
席桑没回答,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一个他很早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你怎么会被养成这样?”
“什么?”
放在往常,席桑绝对不会问出这种话,伏栀怎么样跟他无关,大概是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太能麻痹人心了,他说:
“明明你的家境很好,衣食无忧,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为什么会这样娇蛮跋扈?”
这话一出,伏栀当即变了脸色,就着这个姿势踹了席桑一脚:“你说我娇蛮跋扈?”
席桑抓住了她的脚踝,接着说:“为什么......会有两个人格......”
时好时坏的,分裂一样。
伏栀眨眨眼睛,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她模样狡黠,眼睛紧紧盯着席桑,压低声音问:“你真想知道?”
这神情这语气,仿佛席桑知道了就会倒霉一样。
“嗯。”
见他点头,伏栀觉得没意思,用力收回了自己被席桑握住的脚,随口说:“因为我妈很讨厌我。”
她说得轻巧,语气就跟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没什么情绪在里面。
席桑忽然就想到那天伏栀跟她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那边的人说的话,多是埋怨的语气,确实听着不是很高兴。
伏栀指尖勾起头发卷了卷,问了个前后不搭的问题:“我头发颜色好不好看?”
席桑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她的发色给拉了过去。
第一次见到伏栀的时候,他就觉得张扬。
村里没有人染发,大家手里本就没有闲钱,每天要担心生活费够不够用,有没有多余的钱买种子肥料,够不够孩子上学,心思哪里会放在外貌上。
过年买件新衣服都算很不错了,跟伏栀每天衣服不重样,带发卡,涂指甲比起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伏栀也不在意他回答与否,她继续说:“我妈妈喜欢乖孩子,比起成绩好,她更喜欢别人按照她的想法去活,于是有一天,我就这样了。”
这话有一半是伏栀瞎说的,不过真实的那一半,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
奚伏栀样样出色,然而她从没有因此得到母亲的赞赏,因为奚母觉得这是她应该做到的,却会在涂了指甲油后,被指责叛逆,罚一天不吃饭。
她的精神世界很匮乏,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坏孩子,连染头发都是她犹豫再三才实行的。
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就是十恶不赦。
所以她被送来了这里,哪怕是到了这里,她也没有脾气,最终换来的是母亲有了更喜欢的孩子,在奚母和陈蒹葭其乐融融的时候,奚伏栀的生命终止在了这里。
良久的沉默,当伏栀看到席桑眼神的时候,玩味一笑:“你该不会是想同情我吧?”
“跟我交换的那个叫陈蒹葭的,听说很乖巧呢,我妈妈应该会很喜欢她,但是——”
她将指尖的头发撒开,撩到了身后去,补充道:“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但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抢走。”
伏栀满脸写着“没错我就是这么坏”,这么坦然,倒让席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他哑声说:“陈蒹葭不会抢走你的东西。”
是么?伏栀不予置否,在她这里,陈蒹葭不会有这个机会。
“我困了。”
她不想再待,席桑本意打开门让她离开,可她就是不走寻常路,非要爬窗出去,席桑只好跟着她。
她的手在窗台沾了灰,随手擦在了席桑衣服上,席桑眼皮一跳,只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