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虽说是高长恭请封阿肆做公主的,但一看到胞妹出现,对国主唯命是从,高长恭脸上仍旧惊惧骤起。
甄温柔之死狠狠刺痛了高长恭,他的悲伤并未溢于眼泪,而是在看到他吃力地、想抬走甄壮士死尸时,高延宗上前欲伸手帮忙,反被四哥狠力的推翻、摔坐在一旁。
唯恐亲兄弟反目,元无忧赶紧提裙上前。
当小女帝艳红的裙摆落在眼前,当她向他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细手时,眼睑殷红的高长恭,缓缓抬起漆黑死寂的凤眸来。
她说:“我为你而来,你打算如何?我陪你。”
……那双黑眸,瞬间被这句话哄的湿漉漉。
高长恭上次听到这句“我为你而来”,还是在女魃庙底下的溶洞里,她那时用郑玄女的身份,说来娶他了。如今听来,同样大慰平生。
***
没人动一筷子的宴席就此结束,高长恭到底没让元无忧帮忙抬死尸,只让五弟送她回郑家。
今晚的宴席真够热闹,元无忧需要消化一下,便自己出了门,高延宗也跟了出来。
夜风很冷,俩人不约而同走到一处偏僻院落,听着身后跟了一路,不远不近踌躇不决的脚步声,元无忧突然一把将身后男子拽过来,大力地将他抵在墙上,踮脚凑近他的脸质问:
“倘若高纬要杀我,你也会捧我的头献上么?”
经过这次在国主面前,他替她杀了甄温柔后,高延宗终于忍不住……拿自己过去的私隐,想放手一搏,去换取她的信任。
高延宗白嫩的脸上犹带血迹,幼嫩嘴唇还沾着猩红。此时睁大了桃花眼眸,犹如受惊的幼兽一般,可元无忧知道,他是猛兽。
而今高延宗迫不及待向她献身,求她安抚也情有可原。也不排除他急于傍上新靠山的可能。
臂弯之内,紧贴着墙面的男子,浑身血腥气都盖不住一股清幽的山茶花香,淡雅又甜美。
“……姥姥是对你们一视同仁的,隔辈亲嘛。”
男子抱着她的腰肢,将头枕在她肩上,瞬间、清甜的山茶花香萦绕鼻息。
肩头也被一滴一滴的泪花打湿。他嗓音黏软,哭的凄惨,
“娘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
可话音刚落,男子便开始扯下外衫扔到地上,又继续去解自己的腰带和护腕,元无忧震惊住了,急忙上去阻止,手掌大力摁住他的动作,
“你干什么?!”
“这种时候还不忘提醒我…刚杀了生死弟兄,你真心狠,对我剜心就刺。但是…你可以再狠一些,让我记住这种疼,体肤之痛,不仅能让我没空起杀念,更会臣服你,记一辈子。”
“总要有存在价值才会有人追捧,你这样狠绝的人,疯魔而不痴傻,我很欣赏。”
男子满眼戾气,
元无忧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忘记过,甚至眼前还频频浮现起……甄温柔死时那一幕。
高延宗本就随和又刻薄,自负又自卑。他的待人亲和笑面,是戴着虚伪面具,他其实性冷寡恩,因出身和过去深感自卑,故而逞强傲慢。
“我不能。”
高延宗望着眼前明媚的俏脸,心口忽然抽痛的厉害。“华胥是梦,北齐为实,你尚且要沦为后宅妃妾,就算回到华胥又要励精图治,承诺靠一张嘴,憨四哥都不信,你拿什么让我信?”
“你身上好香……是山茶花么?”
“……阿冲别闹。”
“倘若你是凡俗女子,我的答案是必然。可你是风既晓,元无忧,你的身份有与他势均力敌的机会,我会宁可违抗皇命救你,顶多是跟你逃回华胥罢了,你不得封我高官显爵什么的?”
“对不起,我不是好人。”
她这句煞风景的话落在他耳中,高延宗只是微眯着湿漉漉的桃花眸子,凄然笑了声。
她话音未落,怀里便扑来个温热颤抖的男体。
所以即便高延宗姿态卑微,身世可怜,她也只觉像被毒蛇温柔的缠身,目的是将她毒杀。
“……我怕情到浓时,也被你一刀割喉。”
“我不需要名分,我只需要这层关系,切肤之爱肌肤之亲……我需要和你有一点关系,这让我即便想死时,也会留恋你还在人世,我从来是个自卑的人,你就赏我……*我吧……”
他拿手捧起她的脸,去抚摸她眼下并不艳丽明显的泪痣,轻声细语:“求求你信我,我真的一无所有,孤立无援了,你要是信我……就给我留个盼头,用你的行动告诉我你信我,你喜欢我的身体。求你了…”
元无忧端详着眼前这张脸,高延宗长相偏几分阴柔,很漂亮,平时再玩世不恭、眼神也是锐利流光的,此时却很坚定,很真诚。
“别这样说。”
她提鼻子一闻,只觉要被他熏醉了。
元无忧是头次看到,他那双玩世不恭的含情目在不笑时,是那么死寂凄苦。
即便男子语气平静。
原本只是暧昧情愫,和她亲近过后就变成了…近乎变态的依赖感,她既是姑姑又是嫂子,辈分伦常让他只能压抑着,可她又是国主,元家宗室前朝皇族,女帝开后宫纳男妃是应该的。
“你在激将法?逼我风陵春深锁二高?”
“不像四哥的生母,还能住在邺城的兰陵王府享受几天太妃的日子。我的生母…只是元氏宗亲的一个家妓,那年叔父接我们来邺城,说是多宠爱我,实则都宿在我母亲怀里。我才七八岁的光景,便知有人…连孩子都下的去手。”
“让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武器,藏没藏暗器。”
元无忧心疼地捧起他的脸,“阿冲……都过去了,以后再有什么不痛快的,你杀人我埋尸。”
元无忧蹙眉,猛地逼近他,眼神锐利。
男子抬起脸来,湿润的眸子泛红,凄然地自嘲一笑,“你还在怪我杀了甄温柔?还在怀疑我会像对他一样,扭头就杀了你?”
她这番话说完后,便轻轻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山茶花,又叫断头花。别的花是一瓣一瓣凋零,而山茶花是整朵花掉落……我喜欢的,我所历经的,都很晦气,不吉祥。”
高延宗呼吸一滞。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忽然苦笑道:“如果…我真的想跟你走。”
元无忧狠心地掰开了脖颈上,男子的手,漠然道,“……我不能要。”
他话里的“孤立无援”说明,他被高长恭与他划清界限那一幕,给吓怕了。高延宗在诸弟兄中与四哥高长恭关系最好,倘若他失去了高长恭的庇护,确实一无所有,只怕恨他的人更多。
他抬起了湿漉漉的眼眸,叹道:“你的一切,我至今都在仰望,算是正室嫡出的四哥比我更配得上你,可我忍不住…忍不住想接近你,我不甘…不甘埋在淤泥里,可也不甘沉沦于你。”
高延宗微微颔首,“其实是有些怀念我娘了,在我长大的院里就有很多山茶花。”
在她惊呼之前,他低声道,“唯独你,是我唯一接触的祥瑞,我知道这是在染指九天玄女,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疯长的贪欲。”
她冷静的口吐刀子,试图逼他放弃献媚。
他随即歪头冲她一笑,“那天在山上,你牵着四哥去见元太姥,那种被长辈宠溺的情形,真让我羡慕。”
顶着娃娃脸的高延宗,浑身山茶花香,如果不是生在高家,他本该是肆意生长,无忧无虑受宠的弟弟。难以想象,喜欢甜美清纯的山茶花的高延宗,整天嬉皮笑脸的高延宗,居然有过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会在她面前袒露脆弱。
华胥姑娘目光冷冽,没说话,分明是默认了。
一张娃娃脸的高延宗是小叔子也是侄子,对别人是活阎王,对元无忧却是刀子嘴豆腐身。
男子忽然双臂一勾,搂过面前姑娘的腰肢。
顿了顿,元无忧续道:“既然你我两个都是笑面夜叉,我庆幸自己喜欢生错了时代的高长恭同时,也给你个承诺:如不嫌弃,华胥收你。”
高延宗忽然抓住她的手,眼神坚定,
“我现在孤立无援,我需要你…我们……做到最后吧?”
“我知道。被喜欢的人没有义务次次回应,不然全天下男人……都该到你罗裙底下了。”
“离你近一些,都唯恐你掏出刀来捅我。”
元无忧愣了一下,而后缓缓抽回自己的手。
过去元无忧很嫌弃他的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可当她一层层撕开他的纨绔皮,看到底下背负的苦难和担当重任的伟大,是和高长恭同样的悲壮。这几个高家兄弟,都挺让她心疼。
思索半晌,元无忧喟叹一声:
“我信你,不必这样。”
“不行,我要你爱我,我心里空落落的,我要你狠狠的爱我,才能感受到你在乎我,让我的身体记住……我在这世上并非孤立无援,我还有你。”
这话荤的元姑娘耳尖一热,目光幽邃地望着眼前的男子,眼神难掩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