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懋曦有些诧异,后退几步,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只枯瘦如树枝的手,而那手的主人,正含着笑看她。
“是给我的吗?”
傅懋曦猛点头。
“是的。”
那老爷子拧开糖纸,把那块酥糖填进嘴里,头还夸张地摇了两下。
“真甜,谢谢你啊。”
傅懋曦回以甜甜的笑。
“不客气。”
那老人指指病床旁边的椅子,对傅懋曦说。
“小丫头,你坐那里吧。”
傅懋曦看着那个比自己还高的椅子,头上有黑线滑下,却还是乖乖走过去,试图爬上椅子。
看着爬得费力的傅懋曦,老爷子也是刚想到这一茬,忍俊不禁道。
“怪我怪我,丫头,来来来,离我近点。”
他一边说,一边挪动身子到病床边,然后弯下腰,双手掐着傅懋曦的腋下,稍一用力就把她稳稳地放到了椅子上。
傅懋曦有些诧异,她以为这个老爷爷病得很严重,所以刚才他才会那么难过。
谁曾想,这哪是病入膏肓啊?这明明和正常人没区别啊。
傅懋曦惊异的小表情,落在老爷子眼里,变成了崇拜的意味。
老爷子有些得意,伸手揉了一把傅懋曦的头。
“小丫头,你几岁了?”
傅懋曦乖巧回答。
“一岁了。”
老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叹了口气。
“真乖。”
傅懋曦看着情绪明显又低落下来的老爷子,有些不解。
“爷爷,你不开心吗?”
老爷子看着晃着小脚丫的小姑娘,淡淡笑了。
“爷爷我啊,确实不开心。”
傅懋曦不解。
“为什么啊?”
老爷子沉吟一会儿,最终倾诉欲还是战胜了理智,嗓音带着沧桑感。
“因为爷爷我,没有家了。”
傅懋曦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为了维持形象,还是挠头装作不知事。
“我不懂。”
老爷子也没想过她会懂,笑眯眯地说。
“爷爷给你讲个故事吧。”
傅懋曦点点头,挪挪屁股,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着。
看小丫头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很久之前,有一个少年,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小村庄里,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小村庄里来了一群坏人,他们无恶不作,杀了很多很多人。”
“小少年的母亲也死在了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逃走了,可是坏人实在太多了,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都有坏人在,没办法,他们只能跟着别人,一起躲进了山里。”
“一群人在山里,住山洞、吃野果、喝溪水,幸运的是少年和父亲在山里安稳过了六年,不幸的是少年的父亲在第六年生了很严重的病,少年为了救他的父亲,不顾劝阻下了山,准备去买药。”
“可惜,少年买到药后,却被官兵抓走,强制参军了,虽然少年一直想要向坏人复仇,但是他从没想过以这种方式。”
“他不是没想过逃跑,他想要回去救他父亲,可是他差点被打死,为了能活着回去见他父亲,少年没再想过逃跑,而是拼命杀坏人,他以为他把坏人都杀光了,自己就能回去见父亲了。”
“少年也曾托人给家里去过信,可惜他从没有收到过回信,他坚信父亲只是没收到信,仗打了很久,少年也变成了青年,可是仗还是没有结束。”
“后来坏人被打跑了,他也在战争中摆脱了抓自己入伍的阵营,加入了另一个阵营,青年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可他在这时得到了自己父亲的消息,原来他的父亲,在他失踪后第三天就去世了。”
“青年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跟随军队参与斗争,希望能和许许多多的青年一起,建立一个理想中的国度,终于他们成功了。”
“可没过几年,新生的国家,又有了危机,为了他的国家,他又一次参加了战争,等他再回来时,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还失去了一条腿。”
“国家终于安稳下来了,青年也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他很幸运,三年后他遇到了一个温柔的女子,两年后他们结婚了,又过了两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他很开心。”
“再后来啊,他的妻子患病去世了,他一个人养着孩子,他也慢慢变成了老年人,他的儿子很棒,考取了一个很好的学校,毕业后却报名去参军了,儿子入伍那一天他去看了,可真板正啊。”
“老年人常常能接到儿子送来的信,有信回来,他的心就安了,可惜的是,他的儿子在结婚生子这件事上,格外固执,一直不愿意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儿子的信渐渐少了,他本以为是离家远了不好送,谁知就在半个月前,他收到了消息,原来他的儿子已经在国外牺牲了……”
傅懋曦一直看着老爷子,他也许都没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了。
到最后,老爷子嗓音已经带着哽咽了,他用手抹了抹眼角,勉强扯出一个笑。
“小丫头,这故事能听懂吗?”
“能。”
傅懋曦心里堵得慌,语气也低沉下来,她不是真的小孩子,她自然知道故事里的少年,就是自己面前这个老爷爷,也知道这个故事代表了多少心酸。
看着这个形容枯槁的老爷子,傅懋曦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她认真想了想,想到昨天看到的兑换库,最终坚定说。
“爷爷,还有家的。”
这边老爷子已经平复好了心情,看着傅懋曦认真的表情,他感觉有些奇怪,也真的问了出来。
“还有什么家?”
“国家。”
老爷子听着傅懋曦的回答,笑了,不仅笑出了声,就连擦干的眼泪,也再次笑了出来。
看着傅懋曦一副呆呆的表情,老爷子止住笑声,再次揉揉傅懋曦的头,只不过这次力气大了很多。
“你个一岁的小娃娃,还知道国家啊?不过你说得对,我还有国家。”
傅懋曦看着老爷子身上猛然焕发出的生气,再次认真开口。
“会好的。”
老爷子这次没笑,而是看着傅懋曦的眼,像是进行什么仪式一样,重重点了点头。
和傅懋曦说完他憋在心里的话后,老爷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这时有人进来了,傅懋曦寻声望去,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男人,那人径直走到老爷子床前,敬了礼后,开口。
“老同志你好,我是x县退伍军人事务所的张超强,接上级领导命令,前来接您出院。”
老爷子回了一礼,带着些笑意。
“张小同志,多谢你了,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我腿脚不利索。”
那年轻男人,也不多话,立马开始收拾老爷子的个人物品。
老爷子也不管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年轻军人,继续和傅懋曦说话。
“小丫头,你说得对,我还有家。”
傅懋曦腼腆地笑了,没有说话,示意老爷子伸手,老爷子也配合地伸出手。
她立马把兜里所有的糖掏出来,一股脑全塞到了老爷子的手上,嘴里轻声说。
“糖,甜心。”
老爷子也没客气,接了过来,塞进自己的衣兜里,笑着回她。
“甜得很。”
这边的年轻军人也已经收拾好了,一手推来了一个轮椅,一手拿着一副拐杖,对老爷子说。
“老同志,你要哪个?”
老爷子指了指拐杖,年轻军人也不劝他,立马放开轮椅,帮着老爷子直起身。
老爷子站稳后,拄着拐杖到了傅懋曦面前,又一次摸摸她的头,这次的力度很轻柔。
傅懋曦看着老爷子空荡荡的右腿裤管,有些难过,她还没说话,老爷子已经开始往门外走了,身后跟着那个年轻军人。
傅懋曦看着老爷子出门,老爷子却在门口停下,回过头,对她说。
“会好的。”
然后开门,径直离开。
傅懋曦笑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因为她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很多像老爷子的儿子那样,牺牲在异国他乡的军人。
想着想着,傅懋曦的目光渐渐坚定,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