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初,赤水乡医院
“兰啊,别害怕,女人都有这一遭,哪家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咬咬牙忍一忍,把咱家的大孙子生下来就好了”
产房门口,有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刻满皱纹的老婆子,正搀着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女子对她叮嘱着。
那女子正是这老婆子的儿媳,齐兰。齐兰右手撑着后腰,左手被老婆子扶住。
她的腿打着颤,原本红润的脸色,现在却隐隐透出一种苍白来,她的眉头紧蹙,表情也有些狰狞,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妈,我……我知道……”
产房门打开,里面出来两个护士,护士接过齐兰,就扶着她进了产房,产房的门也随之关上。
那老婆子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听着产房内隐约传来的痛呼,她双手合十,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诸天各神,佛祖菩萨,求各路神仙保佑,保佑我儿媳生个大胖小子,为我陈家传宗接代……”
“娘,已经进去了?现在咋样了?”
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人,他正是齐兰的丈夫陈平,他衣着朴素,双脚上踩着一双沾满黄泥的布鞋,这人样貌只能说是那种,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人。
陈老婆子见儿子来了,立马站起身,嗔怪地上前理了理他的衣服。
“已经进去了,平儿,你怎么来这么早,没收到娘托人给你带的信儿?娘不是说了嘛,你晚点来就行,生个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眼下正是农忙的时候,生得慢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生下来,你在这儿,又不能起个啥作用。”
陈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不是想着兰是头一回生孩子,想来看看嘛。”
陈老婆子一听立马怒目圆睁,骂道。
“这有什么好看,有这闲工夫你在家歇一歇也行,你娘是心疼你,干那么多的农活,瞅瞅你都晒成啥样了?你娘难道会害你儿子我孙子?”
陈平一见他娘这个样子,立马摆手。
“娘,我知道的,你别生气,儿子来都来了,让我在这陪您说说话吧,等咱们回家的时候,我还能帮忙搬东西,让您少受些累。”
陈老婆子见儿子说得颇有道理,也不忍心继续责难儿子,拉着儿子就坐在了产房门口的椅子上。
“娘也不用你陪娘说话,你就跟娘一起保佑咱家的金孙平安出生就行。”
陈老婆子说完就继续拜佛求神,陈平也学着她的样子念念叨叨。
两人似疯似癫的样子,惹来旁边的人频频侧目。
产房内
“齐兰,你别着急,听我指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把劲儿都往下面使。”
……
“再加把劲儿,我能看见孩子的头了。”
“用力啊,用力。”
“齐兰,能听到我说话吗?”
……
不知过了多久,齐兰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周围嘈杂的声音都缥缈起来,她能感觉到外界的动静,但是意识却在慢慢溃散。
产房外
陈平见产房的门突然开了,立马围上前去。
“护士,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还没出来啊?”
护士拿着文件夹,对陈平说道。
“你是齐兰的丈夫?”
陈平点头应是。
陈老婆子也上前问道。
“姑娘,是出了什么事啊?”
护士叹口气,便娓娓道来。
“产妇分娩时间过长,胎儿卡在盆腔下不来,而且羊水已经破了有一会儿,产妇已经脱力出现意识模糊现象,等会儿羊水流干,胎儿还长时间不能出来的话,不仅胎儿也有可能缺氧死亡,产妇也可能出现感染,我们这边建议立马转腹产。”
陈平听完有些无措,下意识转头看陈老婆子。
陈老婆子小心翼翼地问护士。
“姑娘,能不剖吗?”
护士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两人,视线在两人脸上打转,像是明白了什么。
“大娘,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咱可不能犯糊涂。”
陈平动了动嘴唇,还没出声就被身边一直注意着他的陈老婆子一把拉走,陈老婆子头也不回地说。
“姑娘,我们再考虑考虑。”
说来好笑,1米7的庄稼汉子竟然被1米5的老太太径直拉走,甚至汉子还反抗不了。
护士还想说什么,却见两人已经快步走远,无奈地狠跺了两下脚,旋即转身进了产房。
陈平被他娘拉走,几乎是用小跑的才没被拉趴下,也不敢做什么反抗,直到两人走进楼梯,陈老婆子才放开了手。
“你想干嘛?平儿,我跟你讲,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这医院估计就是想要钱,咱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咱老陈家人丁本来就不旺,你爹走得早,家里就你一个,你媳妇要是剖了,那以后还能不能怀了都不知道,咱老陈家可不能就只有一个孙子。”
陈平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嚅嗫着唇半天,最后只低声应了句。
“都听娘的。”
陈平抬头看了看产房大门,目光如有实质,穿过了大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昏睡的齐兰。
陈老婆子也不管他,去了另一处靠椅坐下休息。
产房内
大夫见回来的护士冲自己摇头,心有戚戚然,开口却是平静的。
“齐兰,齐兰,你振作些,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家人,你的孩子还没见过你,你还这么年轻,别放弃,咱们再试一次,啊?”
齐兰虽疲惫得不能扭头,但也听到了那护士去而复返的动静,大概也是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笑,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嗓子却干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轻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满是坚定,她再次调整呼吸,似是云雀陨落前最后一次挥舞羽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