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后。
尹风手持玲珑清欢扇，徐徐走在府内，若有所思。
梁安、谷雪陪侍左右，没有打扰尹风。
这是尹风的习惯，当一些事情想不通时，边走边想，有利于更快的理顺。
“梁安，让缇骑去寻昨日那位大夫，问问杨兴到底伤势如何？”
“谷雪，让暗卫查查，杨府是否有人同杨兴交恶。”
尹风停下脚步，侧头对二人说道。
“喏。”
“杨阁老刚才打爷，爷躲开就是，何必挨那两棍？”梁安抬头笑着问道。
尹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那头肥猪很坏，但是杨阁老为人尚可，也算是因我而伤。加上是独子，没能生下儿子，都是些女儿。再者说，昨日我本就是故意为之，只是按道理卸了部分力，不至于一下子摔死了吧。”
“坏事做多了，遭天谴啊！霉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尹风走在桥上，背靠着木杆望向天空。
这个时代终究和上一世不同，传宗接代、延绵香火，相比之下更为人看重。
如果杨兴真的因他故意令其摔倒而死，杨奇和他之间难免心生怨恨。
不过现下杨兴的事情爆出来，总比之后爆出来好。
“世子那边怎么样了？”尹风问道。
“笔报：世子进京，一路上大张旗鼓，每至下一城必会事先通知官府，让州府县百姓知晓。”
“各地官员纷纷害怕不已，派遣精兵良将保护。”
谷雪缓缓答道。
尹风挥挥衣袖，将玲珑清欢扇随意地插在腰间，笑道：“倒是不失为良计。”
“那些个勋贵外戚，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大局。”念及此处，尹风眸子猛地一沉，“世子进京，其余八川也来凑热闹。”
“你来我往，不还回去实在有些不妥。”
“日子差不多快到了，也该出去剿剿匪。”
一阵微风吹过，惊动树叶，发出簌簌簌的响声。
今日的天气比起昨日，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潮湿的气息，云朵低地垂下，仿佛要和地面近距离接触。
“风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
静园。
李薇早早地起来，在府门口送别尹峥
落在尹峥眼底，却觉得今日的李薇有些不太对劲儿。因为平时她都是睡到自然醒，又或者睡到肚子饿。
就算是因为需要进宫至元英身边学习，如此开心、兴奋的样子，可不太正常。
然虽心怀疑惑，尹峥还是微笑着回头冲李薇挥手，缓缓登上马车。
“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起来的这般早？”苏慎坐在马车里，自言自语道，“少主啊，恐夫人别有所图！”
尹峥摇头笑了笑，“她能有什么图谋，无非就是那几样？”
苏慎颔首道：“这倒也是，夫人最是单纯不过。”
尹峥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至事务司府衙。
事务司各官员照例每日汇报各川情况，金川经济、墨川军事、黛川矿产、莹川粮食等。
这些都是他平时很少接触的事务。
尹峥每次只是安静听着，只有官员询问时，他才会发表意见。
刚刚开府，进入事务司，关键在于让官员知晓，他不是来混日子，且有一定的能力。
午后。
尹峥独自一人走向学堂隐秘处，登上阁楼。
窗边，戴笛面前摆着一张精致棋盘。
尹峥熟练地坐在戴笛对面，问道：“先生，今日怎么没有摆棋？”
说话间，他将手伸向棋盒。
“少主不用摆棋，今日我们不下棋，看风景。”戴笛推开窗户道。
“看风景？”尹峥侧头顺着戴笛的目光看向窗外。
一眼望去，是鳞次栉比的宫殿，金黄色的瓦片即使在阴沉的天气，依旧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由于长年在宫中，尽管部分殿宇只露出一小截，他仍然可以认出来。
甚至闭着眼睛，脑海中都可以回想起宫中的路。
戴笛缓缓回过头，问道：“少主，你看见了什么？”
尹峥思虑片刻答道：“新川宫。”
戴笛微微一笑，随手关上窗户，再问：“现在少主还可以看见新川宫吗？”
尹峥摇摇头，表示否定。
戴笛又问：“那请问，少主看见了什么？”
尹峥环顾四周道：“目之所及皆是。”
“少主坐在阁楼上，推开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的新川宫。但是关上窗来，倘若将目光投到阁楼里，便只能看见这一方小小的天底。”戴笛一边倒茶，一边耐心讲道，“身在更高处，方可见更远处风景。治国亦是如此，只有站得高，才看的广、看的全，不会轻易偏颇。”
尹峥作揖道：“先生教诲的是。”
“十三爷书考所问，少主这些时日思考，可有所解？”戴笛双手放在腿上，缓缓抬眸的同时挺直腰背注视尹峥。
尹峥闻言，微微皱眉，正襟危坐道：“新川贵为九川之首，其余八川有难，虽可以袖手旁观，然倘若牵涉百姓甚众，应当以天下百姓为先。我既是新川的六少主，也是九川的六少主。”
“这便是少主所行之道？”
“是。”
尹峥颔首，认真地肯定道。
戴笛没有言语，推开窗静静地看外面。
“少主，摆棋吧。”
一手一子，黑棋和白棋不一会儿几乎布满整张棋盘，直至终了。
戴笛笑道：“少主的棋艺愈发高超了。”
“先生承让。”尹峥作揖道，“司内还有事务，便先告退。”
戴笛点了点头，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黑棋，盯着棋局细细琢磨。
等尹峥走后过些时候。
一道身影徐徐从楼上走下，是一位年轻的青衫公子。
他右手将一只大葫芦抱在怀中，脸蛋泛红，眼里含笑，扶着楼梯栏杆，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
戴笛无奈地摇头问道：“吾儿觉得六少主如何？”
青衫公子翻倒在地，打开葫芦饮下一口，方才答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
“十三爷已经点了六少主，然这世间千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道。”
“父亲既择定六少主，还需努力啊！”青衫公子靠着椅子侧卧，拿起一枚棋子不屑地扔进棋笥中，大声笑道，“哪里分黑白？既分高下，便决生死！”
戴笛缓缓道：“你之才，不比我差，为何不入朝堂？他日进入内阁，未尝不是不可？”
青衫公子跌跌撞撞起身，走一步喝两口，举起葫芦对戴笛说道：“天生我戴才捷，岂是那些个笨人可以比的。”
“现下新川无大事，我出入朝堂又怎能显出本领。要做，便做最难；要争，便要争他个万世名！”
“哈哈哈哈！”
青衫公子突然跑到戴笛身前，双手撑着棋局，疯笑道：“新川表面强盛，实则积弊多年。外戚、勋贵、世家，哪一个不是尾大不掉。”
“新川需要一味猛药！九川需要一场浩劫！一场让我戴才捷流芳百世的大难！”
“哈哈哈哈！”青衫公子捂着脸狂笑，全身上下透露着无比的疯狂。
“哈哈啊哈！”
“咳咳……。”
青衫公子被酒呛住，一只手掩着脸疯笑。
戴笛想要夺过青衫公子的酒葫芦，却被躲开。
“我这辈子唯独酒离不了，父亲还是莫要管我。”青衫公子背靠墙壁，饮下满满一口，浅浅笑道。
戴笛一枚一枚收起棋子，“我戴家可是东州大世家，你也算是世家中人。”
青衫公子倚靠着墙壁坐下，双腿盘膝笑道：“那又如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家之中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个蛀虫，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只有除掉他们，我们世家才会迸发出更强的力量。”
戴笛神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良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
青衫公子喝着酒，扶着栏杆下楼，戴笛深深皱眉，“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楼，不登高望远了吗？”
青衫公子回头用左手袖子擦擦下巴的酒，单手背在腰间，开心道：“父亲的一番话点醒了我，从今日起，我戴才捷不再来此阁楼。”
“翻云覆雨，一搅天下！”
“去哪里？”
“南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