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
夜深人静时分，凉风吹过，几只鸟儿吱呀吱呀的叫，听着有些瘆人。
漆黑的夜色下，杨兴屋里的烛火一直没有灭，杨奇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看着杨兴。
今夜他亲自照顾杨兴，不顾年迈的身子，府里的人背后都说他疼爱儿子。
昏黄的烛火在空中摇曳，映照出杨奇饱经沧桑的脸庞，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数道皱纹。
曾经少年意气的学子，变得垂垂老矣。
健步如飞的双脚，开始蹒跚起来，不能劳累。炯炯有神的双眼，逐渐昏花，看奏折时不时便得歇息。可以拉开宝弓的双手，气力变小，不再能够上马杀敌。
骑骏马、持长枪、穿铠甲，一声令下，五军皆动，战场杀敌于野的杨奇已经不在。
敢上谏、肯直言、骂小人，不畏强权，勇于斗争，满口知乎者也的杨奇也已不在。
留下的，只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杨奇。
烛光之中，杨奇替杨兴盖好被子，担心他着凉，又摸摸他的额头，摇了摇头。
停顿良久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生下你，由于当时为奸人所害，导致不在你身边，未能将你看养。你母亲早逝，无人敢教训你。后来升迁，得到重用，本想悉心教导，却没成想你走入歧途。”
“你好色、贪财、慕权，我劝你、阻你，可还是改不了你这性子。”
“这些年你房中月月寻来新的女子作乐，我都不曾管过。你借着我的名收敛钱财，交结百官，也不曾管。你根本看不透这官场的是是非非，却偏要一脚迈进去，又有谁瞧得起你呢？”
杨奇双手放在拐杖上，十分痛心地讲道。
床榻上因为疼痛无法入睡的杨兴缓缓睁开眼睛，眼角两滴眼泪滑落，呆呆地盯着屋顶，没有说话。
“该享的福，你也享够了；该敛的财，你也敛够了；该亲近的女子，你也亲近够了。”
“普通百姓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物品，你日日享用。”
“这辈子也就够了。”
杨奇停顿一下，望向杨兴。
杨兴死死瞪大双眼，盯着杨奇。
杨奇十分平缓的讲道：“现在为父想要从你这里借一样东西。”
“你的命！”
……
杨奇推开窗户，坐在椅子上，打开尹风送的贴有“赔”字的酒，小口喝着杯中酒。
停止呼吸的杨兴，静静地躺在床上，尚有余温。
夜幕之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散发出阵阵寒意。
“不要怪为父心狠，每个年代都有其各自的使命，滚滚洪流中，个人的命运实在是微不足道。”
“在这座天下，许多人都在心里下一局棋。有的人棋局小，有的人棋局大。有的人跳出棋局，成为棋手。有的人终其一生未能跳出，只能随波逐流。”
“而我不同，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十三爷伤你，无非是你做的太过，借此机会试探我和主上。”
“为父心里也想下一局棋，本来需要另外开得此局，然十三爷送我佳机，怎能轻易放过。”
“瑛儿你且放心，她自幼养在我身边，和你不同，我必不会亏待于她。”
杨奇拿起酒壶斟满空空如也的杯子，站直身子，对着孤独的月亮将酒平洒在地。
在杨兴房中坐了一夜。
直至快上朝，他哭着声满院子喊叫杨兴的名字，杨兴的女儿杨瑛急忙赶来，扶住满头银发的杨奇。
“祖父莫哀，当下最紧要是为父亲准备后事，莫要因此伤了身子。”杨瑛一脸关心的看着杨奇，“我待会儿便派小厮通禀族内和各府。”
杨瑛看了看天色，“眼前祖父未请休沐，不一会儿便是朝会。”
杨奇垂眸，十分落寞和伤心，摆摆手道：“我还是去上早朝吧，府内的事情你自行处理。。”
“桂花。”
杨瑛身后一贴身丫鬟立马上前。
“送祖父去上早朝，途中让祖父休息一下，莫要惊扰了祖父。”
“喏。”
杨瑛看杨奇逐渐远去后，转过身望向杨兴院子，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院子里。
数十位穿金带银的女子吵着哭着，要去杨兴房中再看看他，围在一团哭着，十分嘈杂。
杨瑛领着丫鬟碧水，以及一众奴仆，径直来到院子。
“瑛儿，你可算来了？且让我们去见见老爷吧，好说我们也是你的姨娘。”一女子上前想要和杨瑛套近乎。
啪！
话刚落下，杨瑛反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女子脸上，留下十分清楚的印子，冷冷道：“你也配？给了你荣华富贵就别想些其它的。”
“我可是你父亲的女人，你竟然！你竟然如此对我！”仗着人多，赵姨娘趴在地上，委屈喊道。
杨瑛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两步。
赵姨娘见此心生畏惧，跟着后退两步。
啪！
啪！
杨瑛弯下腰又狠狠扇了两巴掌，浅浅笑道：“你，能奈我何？我乃杨家嫡女，杨府之内我为尊。”
杨瑛徐徐起身，指了指碧水手上的盒子，朝着诸位姨娘说道：“你们是想要这个吧。”
碧水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着厚厚的卖身契。
“往日父亲在，你们安生待在府内，我便不动你们。如今父亲刚走，收起你们那些歪心思。杨家在郊外有处庄子，过段日子，你们往后便去那里。”
“这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是通知你们。”
说完此话，杨瑛掉头便走。
丫鬟端来铺有花瓣的水盆，杨瑛仔细洗洗双手，“父亲院子里扣下的那几位奴仆和管事，等京兆尹官府的司法参军段大人在职时，告知他奴仆以下犯上、怀恨在心、欲杀主子，请官府下文书将其谒杀。”
“另外，我不希望她们可以安然走出庄子，去之后等过阵子，寻个由头。”
“喏。”
一人行礼退下离开。
杨瑛端坐于堂前，望着逐渐发亮的天边。
姨娘和奴仆、管事私通，不可留下。京兆尹司法参军段平乃是杨奇的学生，由他出手文书，可以更方便。
改日请段平的夫人来府，给些好处。
至于杨兴的院子早就被众位奴仆围住，不日再将她们送去郊外的庄子看管。
碧水领着个别姨娘出来。
杨瑛露出微笑，柔声道：“几位姨娘平日里不错，可以不用去庄子，好生待在院子里，府上不会短了几位姨娘的生活。”
“是。”
几位姨娘行礼道。
在大堂安排好府中事务后，杨瑛揉了揉眼睛。
忽然，丫鬟桂花急匆匆那跑来说道：“姑娘，老爷没去上早朝，往怡亲王府上去了。”
“这个老头，平日里精明得很，今日怎如此糊涂。”
“备马车！”
“去怡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