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兴许是过于疲乏，窝在药桶中，不再发出动静。
张淇也好似叫人施了定身符。
只余斜阳将二人身影越拉越长，才知这院落内，尚有时间流动。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推开。
两人见到张琰，如惊弓之鸟，迅速分开交叠的双手。
张琰脸一黑，碍于李毅一副惨样，不好发作，冷声道：“近几日便留在府中休养，阿福会照顾你起居。”
他扭头看向女儿，“天色已晚，还不睡觉去？”
张淇低头小跑去西厢房。
张琰瞪李毅一眼，冷哼一声，进入正房。
独留李毅一人泡在桶中。
好在没多久，身材如其名的阿福抱着包裹跑进院，朝李毅笑了笑。
李毅刚想打招呼，那五短身材满脸福气的阿福，便越过李毅，直奔东厢房。
“这……”李毅有些发懵，“什么情况啊？”
好在阿福很快又跑出来，怀中没了包裹，赔笑道：“方才小的怀中占着您的便衣，多有怠慢，莫怪莫怪。”
“哪里哪里……”
阿福也不多说，扯着李毅肩膀，将其背上，擦拭干净后，便将其丢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李公子，小的就住您隔间，有事喊一声就好。”
李毅感受身体的伤势，心想还真要在府中待上一段时日，道：“能否劳烦你托人去兵舍，拿几本书籍过来？随便哪几本都行。”
“得嘞。”
阿福应了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李毅浑身剧痛不已，只能艰难忍受。
他沉心内照，想着分散些精力，与毛球一起玩起了水。
清早，阿福早早为李毅擦拭脸颊，顺带拿来四本书籍，放在床头。
张淇趴在门前好一阵，见阿福端着菜盘往东厢房走，赶紧推开门，喊住阿福，接过菜盘。
“你去忙吧。”
阿福憨笑两声，告辞离开。
张淇端着菜盘入内，见李毅仰面躺着，便将其扶起，半倚床头。
“能动吗？”
李毅苦笑摇头。
张淇搬来凳子，将菜盘搁在上面，给李毅喂食。
昨日浅浅牵过手，两人此时心中都有些异样。
两人互相望着，一个慢慢喂食，一个缓缓嚼菜。
直到张淇一筷子夹了空，李毅张嘴啥都没吃着，才发觉菜盘中饭菜已然被吃光了。
张淇有些尴尬地收回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毅道：“你身边那小丫头呢？”
“我没让她跟来。”张淇道，“她好看吗？”
李毅一愣，“我不知道，当时没顾得上瞧她的模样。”
张淇抿了抿嘴，转而说起正事，“今日父亲出门很早，穿着甲胄。”
李毅道：“军中有要事？”
张淇点点头，她以幕僚身份出席议事，知晓不少事宜，“城中百姓虽仍有些畏惧我军士卒，但总算敢出门活动，生活算是恢复常态。不出意外的话，今日新军要更名了，还有嘉奖。”
李毅道：“真是大事。什么名字？”
“武炼军。”张淇道。
“贴切。”李毅说。
张淇小声道：“前几日，我听见父亲与骁骑统领商议，骑兵营嘉奖之事。似乎准备将你和你那枫朔兄升至都伯之职，照骑兵营惯例，军饷便要按都尉来发放了。”
李毅道：“都伯相当于伯长？军饷按都尉发放，那不是每月都有……六百文？”
他不由遐思道：“我若真做了都尉，岂不是真正入了品级。”
张淇戳他脑门，嗔道：“从九品而已，看你美的，出息。”
“嘿嘿。”李毅笑道，“我这还不是都尉呢。”
他盯着张淇，对上她的目光，“阿淇，从九品不过是开始，我会一步一步，八品、七品，甚至超越师父，超越……任何人。”
“好，好。”张淇附和道，“你便是下一位神武大帝。”
“那你便是下一位……”李毅话说一半，忽然顿住。
张淇红了脸，忍不住又戳他一下，“你倒敢想。还不是床都下不去，一副惨样。”
李毅道：“你有没有听见老关、王虎、刘发他们的消息？”
张淇想了想，“骁骑统领似乎提过老关，至于王虎和刘发，我记不得了。”
她注意到床头几本书籍，“是阿福为你带来的？”
李毅点头道：“我托他去兵舍中取的。”
“想看什么，府中不比你那兵舍里多？”张淇摊开四本书，“想看哪本？我为你读。”
李毅道：“就那本《湘水万历》吧。”
张淇坐于床头，翻开书籍，为李毅朗读。
日光透过窗子，落在桌上，地上，映着张淇柔和的侧脸，光彩夺目。
院中，满是枯枝的柿子树冒出几粒新芽。
阿福仰头望了眼柿子树，不由道：“春天了啊。”
“小姐，李公子。”
阿福端着早茶，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却见床头两人，浅浅笑意，浑不知有人入内。
他摇摇头，默默将早茶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
张淇喂李毅吃过午饭，又念了阵书，掐着时间离去。
《湘水万历》才方念至关键处，李毅按捺不住，伸手拿过书籍，缓缓翻看。
哪像他说的，一点都动弹不得。
张琰忙完军中事务，又去了趟府衙，回府时，天色已经不早。
他这才想起，东厢房中还有个便宜徒弟，便推门而入。
却见李毅表情略显痛苦地翻着书，奇道：“你能动？”
李毅有些迟钝道：“忍着痛，勉强……”
张琰表情认真，捏住李毅手腕，喃喃道：“筋脉断生，骨血存续……”
“倒是个练武的材料。”
李毅还没来得及高兴，张琰便转身离去，道：“明日继续。”
李毅浑身一震，差些晕厥。
他记起张琰之言，实感所言非虚。
李毅还未活到明日，却已然不想活到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