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怎么了?”
泰尔斯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天际,思维无比放松,他幽幽地问:“这儿是哪?”
“听我说。”艾希达的声音缥缈地从发光的轮廓里渗出: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现在的状态——明明只是接触者,无论是对魔能的理解,还是自己的阈名,你都远远不够成为一个魔能师……”
“不,你依然不是一个魔能师……我能感觉得出来,你还不是我们的一员……但你却确确实实地在‘叩门’……”
“就像一个刚刚出世,连肢体都不能自如控制的婴儿,突然被送上了万米高空,……”气之魔能师的声音有些不稳:“你现在非常危险……”
“危险?”
泰尔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声的,但他就是说话了:“什么意思……叩门?”
“艾希达”的话多了一份焦急:“突破第一阈值之后,魔能师将脱离实体态进入本态,托罗斯把转换的瞬间称为‘叩门’……”
“叩门后的魔能师,将在意识上连通世上的其他魔能师——其幅度之剧烈,就像大力敲打他们的家门!换言之,叩门者如同在黑暗中点起火把,在那个瞬间,他将被所有魔能师侦知,有心者能够直接锁定你现在的位置……”
就在此时。
咚——
一阵与刚刚类似的闷响,像是在泰尔斯心中响起。
这一声闷响刺耳而尖锐,余音不绝,让人烦躁不安。
这是?
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咚……
又是一声闷响!
这声闷响如同心脏的低沉搏动,有股让人惊心动魄的震撼与沉重感!
一刹那间,泰尔斯突然感觉到,这一方虚空里多了什么东西。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他不是唯一一个有此感受的人。
“她们来了!”
艾希达的声音变得极为急促:“走!来不及解释了……”
“快回到实体态!”
泰尔斯在自己浩如烟海的思绪里,抓出一两丝,用来思考当下。
对。
不管“她们”是什么——对自己绝不友好。
泰尔斯抬起目光,看着越来越远的“艾希达”——或者他的轮廓。
就在此时,两道锐利而逼人的目光,在黑暗的虚空中,向着自己的方向投射而来。
目光的主人,向着自己不断靠近。
心惊肉跳之下,泰尔斯如同潺潺流水的思绪迅速动弹着:
我该走了。
该……走了。
走,走去哪?
“想想你是谁……想想你该做什么……想想你叩门之前的事情……”发光的轮廓焦急地道:“别沉浸在本态中,迷失了自己!”
我……是谁?
这很重要吗?
就在泰尔斯这么想的时候。
“泰尔斯!”
一道清脆却满布畏惧,幼稚而带着哭腔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远远传来。
他的意识忽然一震!
下一瞬,泰尔斯眼前的黑暗虚空霎时清空,艾希达的轮廓直接消失在眼前。
曾经停留在大脑里的无数场景,无论大海还是沙漠,人类还是动物,都像潮水一样褪去。
犹如剧场里的幕布轰然塌落,露出原本的墙面。
他的视野里闪过雪花,闪过死尸,闪过废墟般的街道,闪过龙霄城那建在半山之上的宏伟英灵宫,闪过残肢血肉组成的多头蛇。
最终停留在一个由无数血肉组成的触手内部。
这又是……哪里?
他迷乱而困惑地想。
————
触手的内部,在猩红血色与残肢碎肉组成的恐怖背景下,小滑头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那个被吊起来穿刺而死的男孩,绝望地号泣着。
血之魔能师——吉萨·崔尔曼带着冷漠的表情,看着跪在血肉中哭泣的小滑头。
“你……你杀了他……”小滑头的泪水流遍了两颊。
她痛苦地望着被触手绑缚住的泰尔斯。
吉萨皱起眉头,脸上的血色斑纹缓缓消褪。
小滑头显然以为泰尔斯已经惨遭不幸。
她哭着鼻子,向着现状吓人的泰尔斯伸出一只手。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下。
“对不起……”眼泪不断流下,小滑头死死咬着嘴唇。
吉萨看着小滑头,眼里的冷漠慢慢化作温柔。
“孩子,”只听紧贴在血肉内壁上的吉萨变换了表情,像安慰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柔声道:“别伤心,这不是他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
吉萨落寞地闭上眼睛,身后的内壁再次伸出两道触手。
“而是我们的错。”
触手卷向小滑头。
“去吧,小姑娘,”吉萨语调哀伤,“好好活下去……忘掉今天的一切,珍惜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
“哗啦!”
随即,小滑头满脸惊恐与伤心,被无数的触手,拉入更深一层的血肉之中。
不见踪影。
但下一刻,血之魔能师猛地睁眼,“啊”地一声惊叫!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被触手绑在半空中的泰尔斯“遗体”。
“为什么……”吉萨缓缓摇着头,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惊诧:
“这不可能。”
在她的眼里,被无数触手穿身而过的泰尔斯,慢慢睁开了眼睛。
啊。
原来……
我又回来了。
像是刚刚睡醒一样,泰尔斯缓缓地抬起目光,在懵懂和眩晕中,看向眼前的人。
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不太想得起来眼前的事情。
这里是……
是……
咦?那是……断手?内脏?眼球?
是血肉?
泰尔斯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等等。
他竭尽全力,将注意力和意识从朦胧混乱的思绪中转移,将视线死死锁定在眼前。
那是一个浑身血红,裸身贴在无数血肉上的少女。
正带着微妙复杂的表情,直视着他。
泰尔斯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瞬间,像是被突然揭去了帘子一般,泰尔斯在今夜的所有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回,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北地,努恩王,大公,决斗,艾希达,魔能师,黑剑,拉蒙,小滑头,吉萨,多头蛇,被毁坏的盾区,净世之锋……
还有……他在最后时刻,被吉萨用无数的锋刺扎穿。
最后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里:一道锋刺,毫不留情地刺穿过他的左眼。
不。
泰尔斯浑身一颤!
不!
恐惧、慌张、紧张、担忧、惊诧、疑惑……
仿佛所有他曾经失去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回到泰尔斯的身上!
看清了眼前的魔能师,泰尔斯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而刚刚那种虚无缥缈的错觉,那种隔离一切的思绪,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只是一个梦。
“怎么……”
泰尔斯慌乱地发现,他依然被触手捆绑着四肢。
更让他恐惧的是……
无数的锋刺,依然插在他的身上,穿过他的身躯!
一道穿过左眼。
一道穿过喉咙。
一道穿过心脏。
还有许多不计其数的同类,穿刺过他身上几乎每一寸地方。
他像个吊在空中的刺猬一样。
泰尔斯急急喘息,心中无比恐惧。
尤其是……头上的那条锋刺,还扎在他的左眼眶里,从后脑穿出!
但是……
咦?
泰尔斯察觉到了异状。
他的身上,被刺穿的地方没有任何鲜血流出。
不痛?
不痒?
怎么回事。
我这是……泰尔斯恐慌地感觉着插满全身的那些触手和锋刺:我这是怎么了?
死后变成幽灵了?
但吉萨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
“你怎么……?”吉萨讶异地看着第二王子,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迷惑与愕然,“你怎么还没死?”
泰尔斯闻言一愣!
为什么……还没死?
他紧张地盯着吉萨,又惊疑地看着自己身上满满的锋刺。
我……我没死?
吉萨的表情越发难看,脸上的血色斑纹急剧颤动起来。
“那就再来一次!”
“等等……”泰尔斯一惊之下,心脏猛烈跳动!
但魔能师没有理会他。
下一刻,扎进泰尔斯左眼的那道触手连着尖端的锋刺,突然回抽,再狠狠一转,从他的头顶刺出!
感觉到那道触手的动作,泰尔斯猛地一颤。
我……
但泰尔斯依然一动不动。
等等。
不痛……
还是不痛?
泰尔斯心中一惊,然后慢慢松下一口气:我——没事?
仿佛被刺穿的根本不是他。
“不可能!”吉萨身上的血色斑纹开始猛烈地“生长”,她眯起眼,露出前所未有的酷烈表情:“全身都被刺穿了,你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吗?”
泰尔斯正想回答“我怎么知道”的时候……
吉萨突然色变。
她感觉到了什么。
带着难看的表情,吉萨微微举起手指。
立刻,刺穿泰尔斯全身上下的所有带锋刺的触手,同时动了起来!
泰尔斯头皮一麻,看着自己身上的所有触手不断动弹着。
这!
老天!
“滋滋……”熟悉的血肉滋啦声,从这些杀人凶器上传来。
无数的触手,从他的胸腔开始,从所有方向刺穿、划开、切割他的上身,从他的头颅开始,横拉、纵砍、扎穿他的大脑……
就像是有人拿着无数的刀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连续地抽动、穿刺、切割着泰尔斯!
但泰尔斯纹丝不动,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吉萨,目光偶尔从那些触手上逡巡回来。
仿佛被切割的人不是他。
切割和穿刺,整整持续了十秒钟。
直到吉萨怔怔地停下,连带着所有的触手和锋刺,也渐渐缓下来。
“怎么会……”魔能师震惊地摇着头,“攻击,对你无效?”
泰尔斯急急地喘息着,全然不知如何作答。
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慌乱与惊疑。
“滋啦……”
无数的触手和锋刺,从泰尔斯的体内收回。
却像是离开了影子一样,泰尔斯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任何鲜血。
连衣服都是完整的。
仿佛眼前的泰尔斯,只不过是一个填满了颜色的虚幻影子。
泰尔斯已经完全震惊了。
我这是——物理免疫了?
但是……我的双手双脚,明明还被死死绑着啊?
在状况外的他张大着嘴巴,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但隐隐约约中,他似乎体验到了一些刚刚在那个虚空里类似的感觉……
比如,泰尔斯心里有种预感:无论吉萨的锋刺多么可怕——在她唆使这些触手锋刺,向自己袭来时……
魔能师似乎都刺错了方向。
突然,吉萨表情大变,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随即少见地咬着牙,猛地抬头!
只见她表情愤怒地出声道:
“撒格尔!”
“撒格尔·陶德!”
“滚出来!你这卑鄙的混淆者!”魔能师转过头,警惕而愤恨地望着四周,话里蕴藏着深深的怒意:“是你吗,该死的老鬼?”
“是你的能力在搞鬼?”
她的声音回荡在血肉之中。
好几秒过去了。
除了血肉摩擦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吉萨微微一怔。
她很快反应过来。
魔能师转过头,表情奇异而微妙地看着泰尔斯。
“不,不是撒格尔……”
吉萨喃喃道,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惊讶:“而是你……”
“你?”
吉萨伸出一只触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泰尔斯的身躯。
触手又缩了回来,泰尔斯被穿过的地方毫发无伤——仿佛穿过去的只是虚影。
吉萨不肯相信,她再次伸出另一只触手,尖端的锋刺向着泰尔斯被绑缚住的右手刺去。
结果却像刚刚一样,明明可以被触手绑住的右手,却轻易地被锋刺穿过,再抽离。
毫发无伤。
这下,连泰尔斯都无言以对了。
吉萨深深皱眉,话语断断续续:“这是……这是你的能力?”
是魔能干扰下的“失控”吗?
不可能。
失控的话……
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泰尔斯也在呆怔着喘息,他看了看自己依然被绑缚的四肢,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我的能力?
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吉萨双眉上挑,猛烈地摆头,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怪异的事情:
“你只是接触者,怎么可能使用魔能?”
但她随即狠狠皱眉,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
“刚刚……是你在叩门?”
泰尔斯依然看着自己的身体,苦苦思索。
他已经变成魔能师了吗?
但是……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除了……
除了吉萨伤害不了自己?
“怎么会?”吉萨咬着牙,声音低沉,带着恨意:“你只是最初级的接触者,甚至根本连魔能师都不是!”
“只不过是失控,又怎么可能‘叩门’!”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想起艾希达所说的,关于“失控”是不可控制的话。
难道……
自己真的比较特殊?
吉萨死死盯着泰尔斯,眼神恐怖:
“你真的……叩门了?”
那个瞬间,泰尔斯发誓,他在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婆子眼里,读出了绝望,伤心,悲戚,痛苦。
以及愧疚。
“不,”吉萨紧紧闭眼,语气悲痛:“你还是……成为了魔能师?”
泰尔斯疑惑地望着她:这疯婆子,又怎么了?
“不……”吉萨咬着牙,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不!”
“你还不是魔能师,你依然停留在接触者,刚刚只是意外……”她突兀地睁开眼睛,表情尽是凶狠与决绝:“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把你杀死的,先从魔能干扰开始……”
下一刻,巨型触手的内部,无数的血肉重新开始变形!
一只只泰尔斯见过的黑色小怪物,从血肉中破壁而出!
泰尔斯一惊!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了。
最重要的事情是……先解决眼前。
解决这个疯婆子!
但就在第二王子抬起头的瞬间。
“嘶嘶……”
一头新生出的黑色小怪物,蹬起后腿,扑进泰尔斯那几乎是虚影的体内。
“噗!”
然后在他的体内爆碎成血肉。
如果艾希达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是吉萨在将他击散后,阻止他重新化成人形的那一招。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浑身波动了一下。
像是点破水面,泛起涟漪。
然后,一道炸开的锋刺碎片,就划过他的左臂。
“嗤!”
疼痛感袭来。
这一次,泰尔斯亡魂大冒地发现:自己的左臂被划出了鲜血!
他的“虚影”身躯——似乎失效了?
“看,我就知道,”吉萨看见了这一幕,露出兴奋的笑容:“魔能干扰还是有效的……”
“嘶嘶……”随着吉萨的动作,越来越多的漆黑怪物,扑进泰尔斯的体内!
然后纷纷爆炸。
爆发飞出的残肢,掠出泰尔斯的体外。
“啊!”泰尔斯痛叫一声。
他的小腿侧,被一枚炸开的锋刺扎了一下。
鲜血流下。
从体表开始,泰尔斯的特殊能力似乎开始渐渐失效!
泰尔斯惊恐地望着无数扑来的怪物们。
接二连三的疼痛,从体表传来。
越来越多……
越来越痛。
还混杂着吉萨的大笑,以及怪物们的嘶叫。
“嘶嘶……”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感受着怪物们穿过自己虚影般的体表,在自己体内一个个爆炸。
然后在体表留下伤痕。
他有种预感,要不了多久,自己赖以为生的能力就会彻底失效。
到了那时……
“嘶嘶……”
不。
不!
又是一只怪物,在他的下腹侧爆炸,一只尖利的钳子在飞出体外时,扎破了他的左腹。
痛!
“嘶嘶……”
泰尔斯在疼痛和怪物的爆炸声与嘶叫声中,死命地回想。
快点……
快!
随便什么……
随便什么能够救我的东西……
“嘶嘶……”
“噗嗤!”
黑剑的话闪过心头:
【我用“极震”滑开了她的触手……】
泰尔斯猛地一震。
他想起吉萨用来震落他的那种高频振动。
越来越多的小怪物扑来。
下一刻,一只漆黑怪物掠过他的脸颊,却没有穿过去,而是划出一道血痕。
他的“虚影”正式失效了。
血之魔能师轻哼一声。
泰尔斯没有时间去惊愕和恐惧了。
他不管不顾,只是咬紧牙关。
按照黑剑传授的要诀,呼唤着体内的另一种力量。
帮我,狱河之罪。
生死关头。
帮我!
随着坚定的意念升起,狱河之罪如有生命一般漫上他的四肢。
我需要……
能够摆脱这些触手的……
力量!
只要能……滑脱它们!
下一个刹那。
“嗡……”
低沉的嗡响,只有泰尔斯自己能听见。
泰尔斯的四肢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率,猛烈颤动起来!
第二王子猛吸一口气,只觉得周身都快被狱河之罪的那种震颤给摇碎了。
这感觉……
吉萨的眼皮倏然睁大!
下一秒,绑缚着泰尔斯的四根触手一晃,泰尔斯便马上从半空中松脱下来。
一只怪物飞掠过他的头顶,削落他的一根头发。
“咚!”
泰尔斯摔落在同样是血肉组成的地面上,狠狠喘息。
狱河之罪从他的四肢消退。
泰尔斯咬着牙,想要站起来。
但他只觉得肌肉一阵麻木,随即再次向后摔倒。
“扑通!”
泰尔斯摸到了脚下的血肉,里面是一只黏糊糊的血耳朵,吓了一跳。
可是下一刻,巨大的酸痛感,从四肢传来!
他猛烈地颤抖着,满头大汗,手足无力。
好累……
好酸……
好痛……
他浑身的肌肉都开始酸痛,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好不容易脱离了束缚,却连走一步路的力量都欠奉!
但更多的小怪物们,已经向他扑来!
泰尔斯瞪大眼睛,只觉得无比糟心。
看来,是刚刚的‘极震’,超过了他身体能负荷的程度……
所以……
不,泰尔斯感受着酸软的四肢,颇有些绝望地望着眼前的怪物们。
他望着笑意盎然的吉萨,心中无望地想:这就是最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