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偶尔会被举报屏蔽)
————
“他怎么又喝成这样。”
下城第二区的废旧民屋,奎德的副手——纳尔·里克厌恶地看着眼前抓着酒瓶,醉成一滩烂泥的奎德。
“把他关上一天,清醒了再放出来。”
他挥挥手,让两个年轻的兄弟会成员把他扶下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里克轻嗤一声。
喝成这样,看来他没把那个孩子怎么样。
里克这么想着,露出神秘的笑容。
纳尔·里克——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而非名字——不同于实力退步,从打手头目沦落到乞儿生意,从此一蹶不振的奎德,他是个有野心也同样有能力的兄弟会成员。
他曾经在王国南部的修卡城会计学院进修,如果不是因为当抄写员的父亲犯了事,里克现在就可能是某个城镇部门甚至大贵族家的会计师了,乃至于更进一步,成为某个行业的大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再花钱买个勋爵,他就能迈入星辰王国上层社会的第一阶:三百年前,以朝阳花为标记的修卡德尔家族不就是这样出身的么,现在不也是王国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
但即使沦落成黑帮,永远断绝了贵族的路途,里克也认为,自己比那些脑子里满是肌肉和女人的同行们,更有资格成为兄弟会里有权说话拍板的人物。
当兄弟会的生意扩展到王国南部海岸,身为南方混混的里克便被吸收进来,发挥他的特长,策划了几次从南部到首都的人口贩卖链,并大获成功。
于是兄弟会的高层注意到了他,将他提拔调度到永星城——王国的首都,星辰的心脏,西部大陆璀璨的明珠之城——并让他管理兄弟会在首都的乞儿账目。
是的,里克知道,高层虽然让自己做奎德的副手和管账,但无异于将兄弟会在永星城的所有乞儿生意托付给了自己。
看看他的“上司”奎德,一个在旧时下城三区用刀斧砍出名声的可怕打手,现在成了只会在乞儿身上找尊严的废物,如果不是因为奎德是某个兄弟会高层的儿子,他早就被踩在永星城贫民窟的污泥下淹死烂掉了。
更何况,大部分乞儿的损耗都是他造成的。
当然,也幸好如此,奎德的父亲每月才会给他不少的打点,里克自己才能从中获利。
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奎德的父亲不是负责军火交易的巨头,他早就在会里失势了。
一个黑帮大佬失势会是什么结果?
里克摇摇头,目送着奎德离去。
而乞儿生意,比起走私毒品和军火,比起永世油和沥晶矿交易,哪怕比起收黑账和管街,也显得不起眼且卑微低下。
但这才是他的机会。
黑街兄弟会崛起得很快,确切地说,是过快,面对越来越大的势力范围和越发复杂的地下局势,他们的人手经常捉襟见肘:慕名加入的混混们并不可靠,半路投诚的人渣们也不能信任,至于外头来的异乡人,别逗了,他们只听过血瓶帮。
跟家大业大的血瓶帮比起来,兄弟会只能靠自己。
幸好,经历了十几年前那场大难,王国全境的孤儿弃子不在少数,黑街兄弟会当然不会放过这些苗子:婴幼儿由“黑心寡妇”贝丝负责接收和养育,同时卖出一部分,稍大一点的则会送来里克这里,“摔打”成乞儿,再大一点,十几岁的乞儿,才会送到负责训练打手的“铁皮”洛克,训练娼妓的“花心”贝利西亚,以及其他一些特殊头目的手里,磨砺成为兄弟会的一员。
所以,管理乞儿的里克认为,自己处在兄弟会运营的根本链条上——满大街撒丫子疯跑的乞儿们,这不仅是兄弟会的未来血液,还是首都街面上最隐秘的小道情报网。
里克对此很满意:想想看,自己是未来所有兄弟会新成员,在初有记忆时就见到的兄弟会头目,他能在童年时,就看到哪些人是有前途的苗子,再适时施恩笼络,日后……
看,所以说,我,纳尔·里克,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且,而且……
每想到这一点,里克总是非常激动:而且这里是永星城啊!
星辰王国——西部大陆第二大王国的首都,黑街兄弟会的起源之地。
能在这里做事,就代表兄弟会里的大佬们总是能看到,能被看到,就代表你总有升迁的机会。
当然,肇祸的机会也不小就对了。
幸好,里克背着手,看着远去的烂醉奎德,挑了挑眉:幸好有这个家伙顶着祸事。
月光下,里克转过头继续走。
看着眼前的二十几座废屋,他知道,每座废屋里都有不少的乞儿,而这些,就是他未来向上攀爬时,最重要的苗子和筹码。
比如第六屋的那个黑发泰尔斯。
两年前,管婴儿的贝丝把他送来时,就对那孩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
果然,时至今日,这个小孩虽然只有八岁(还是七岁来着?),但机灵而狡猾。他一周前居然想出演戏乞讨的法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被其他的大孩子揍了一顿,抢走了钱和食物,于是,当他躲在墙角独自垂泣的时候,路过的善心女士们总是忍不住给他比平时更多的补偿。
相比那些哭得声嘶力竭,让人烦闷不堪的乞儿们,里克心想,黑帮里太缺这种会动脑的人了。
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爬得更高。
自己该给他点奖赏,好赢取泰尔斯的感激。
当然,没有反差的奖赏是不会让人心存感激的。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第六屋的那个男孩告诉他,泰尔斯可能私藏了钱时,里克会暗示奎德去找那孩子“算算账”。
等到奎德把泰尔斯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再出面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和奎德对立(那个废物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那泰尔斯就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成靠山。
里克才不在乎每个乞儿的例钱有没有交足呢,这都是目光短浅的人才会在意的事情,相比起几个铜子的例钱,里克知道:人情才是更重要的财产。
但那个男孩,那个叫泰尔斯的男孩,还是太聪明了些。
里克知道,无论泰尔斯有没有钱给奎德,后者都会把他折磨到死,事实上,如果泰尔斯真的拿出了钱,那只会更糟。
显然那个男孩想法子逃过了这一劫——按照惯例,兴致高昂的奎德都会“精心”炮制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来助兴才对,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听话。
里克有些唏嘘。
没关系,该做的还是要做。
哪怕效果不好,大不了找个由头,让奎德再打他一顿就是了。
里克走到第六屋,跨过破败的门板。
他看到野草丛生的院子里,泰尔斯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旁边的几个孩子在给他涂抹着什么——天哪,几个七八九岁的孩子居然会在院子里种乌尔德龙叶?
里克皱起眉头: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黑帮成员和活过好多年头的贫民,才知道这种野外的植物,能用做方便快捷而廉价的外伤治疗药草。
“啊!里克先生!”跛子莱恩最早发现了里克的到来,被打断一条腿的经历,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
奎德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的恐惧还未散去,尼德——那个告密的男孩脸上泪痕未消,凯利特捂着自己的黑脸,而大孩子辛提则畏缩地后退一步。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女孩,甚至吓得叫出声来。
当初贝丝吩咐过,这是个有遗传的贵族后代,有很大可能是个美女胚子,可别把她搞坏了,以后贝利西亚再调教一下,能获取不少的利润呢。
里克看着这个女孩,心中暗自啧声。
真可惜,自己的乞儿到十岁,最多十二岁之后就要转交给会里,要是能留她到十五岁……之后再送走就好了,不然十三岁也行。
“里克先生!”泰尔斯打断了里克微妙的思绪,只见他艰难地转过头,牵连到背部的伤势,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唉,对不起,泰尔斯,”里克叹了一口气,露出怜悯的表情:
“我拦不住他……奎德……我毕竟只是他的副手,也得罪不起他的后台。”
“我只能在事后悄悄过来,”在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下,里克蹲下来,忧心忡忡地查看了一下泰尔斯的伤势,“幸好他今天没有下重手,否则……”
“里克先生,我没事的,”泰尔斯挣扎地道,“只是很抱歉,我上周的例钱确实……”
“忘了例钱的事吧!”
里克接过辛提手里的破碗,倒掉里面的水,摘下几片乌尔德龙叶,拿起一块石头开始研磨:
“你们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送来我这里,几年里,我看着你们从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变成粗手粗脚的毛孩子,对我来说,你们远比几个铜子重要得多。”
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该上街乞讨,但这是兄弟会的规矩……”
“里克先生,”泰尔斯似乎有些感动,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我……”
“来,用石头把药草磨开,比用嘴嚼效果更好。”里克抹了抹碗里的药草,亲手给泰尔斯涂上,旁边的凯利特咬了咬嘴唇,呜咽了一声。
“谢谢你,里克先生,”科莉亚细声细气地道,“要是你来管我们,而不是奎德就好了。”
谢谢你,亲爱的,里克心中轻哼。
“这话可别让奎德听见,”他在面上无奈地笑笑,“说实话,我很怕他的。”
几个孩子也会心地笑了笑——里克知道,适时地表现出共同点和幽默感,是让人接受自己的好方法。
“十分感谢你,里克先生。”泰尔斯郑重地说,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因此没有必要表现得过于孩子样。
里克点点头:
“保护好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
泰尔斯艰难地点点头。
“对了,”里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碗交给尼德,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一脸茫然的辛提:
“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这里是三十个铜子,去格罗夫药剂店——就是暮光区和下城区交界那一家——买点伤药吧,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药钱没有涨价的话。”
这些钱当然不够,里克心里这么想着。
自己一周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大部分药品都提价了不少。
要是钱不够,他们能怎么办?
当然是从乞讨来的例钱里拿啊,这样他们下周的例钱肯定又不够了,那时……
“买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让其他人知道了,特别是奎德。”
里克笑着说道,站了起来。
当然,里克心想,奎德一定会知道的。
如果他们不拿钱去买药,那更好。
奎德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藏了钱。
里克嘴角微翘。
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收获他们最后的忠诚。
“里克先生,”科莉亚看着辛提手里的钱袋,快要掉下泪来,“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边的尼德咬着嘴唇,猛点头。
就连大孩子辛提也有些触动,他摸着手里的钱袋,掂了掂重量。
里克叹了口气,在有些感动的同时摇摇头:
“不,是我该道歉,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
“里克先生,”泰尔斯趴在地上,却一脸犹豫地看着里克,“不知道……”
“嗯?”里克挑挑眉毛,“怎么了?”
“我听说,如果我们不被卖去孤儿院或者其他人……那我们长大之后,就会被分去其他地方训练,”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似乎生怕冒犯了里克:
“那……我们接受完训练,能到你的手下做事吗?”
听到这话,一边的凯利特、尼德和科莉亚也希冀地看着里克。
啪,里克在心里打了个响指。
得分。
比想象中要快。
“呵呵,这一点么,”里克绽放出一个阳光向上的微笑:
“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在兄弟会里,我可是个有理想的男人呢。”
里克笑着弯下腰,摸了摸泰尔斯的头发,显得他更为亲和:
“我的手下小子们,将会是整个兄弟会里最好、最强的!”
这可是我的实话呢,里克心道。
“所以啊,你们想当我的手下,可要努力了!”
“嗯!”
孩子们充满希冀地齐齐点头,泰尔斯也不例外。
“我走了,泰尔斯,还有孩子们,”里克转过身,把头偏过来,露出侧脸: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偷偷地来告诉我吧,虽然我不能直接阻止奎德,但找些麻烦,不让他接近你们,总是可以的。”
说完,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第六屋的院子。
“里克先生人真好。”尼德脸上的眼泪干了,“不像那个坏奎德。”
“嗯。”科莉亚点了点头,满眼开怀,像是吃到了糖果。
“可是,”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跛子莱恩犹豫着,出了声:“我总觉得,里克先生比奎德还让我害怕。”
“所以你是胆小鬼嘛!”
“胆小鬼莱恩,你这幅样子怎么要到钱的!”
只有泰尔斯,在里克离开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平静。
当看到辛提,一枚一枚地数着钱袋里的三十个铜子时,泰尔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背部还在痛。
他知道,正规的外伤药对他的伤势更好。
但泰尔斯昨天早上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在后门从燕妮的手里拿走了伤寒药,听她抱怨过,自己的小气老板,把药都提价了,连外伤药都涨到四十个铜子——恰好比里克给的钱多十个铜子。
然而,他还从落日酒吧老板的女儿娅拉那里知道……
奎德在酒吧里的不菲花销,都是里克在负责。
可是……
【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
里克刚刚的话,回荡在男孩的耳边。
泰尔斯忍不住看了看手边那袋铜子。
乞儿们已经忘记恐惧,相互打闹。
只有泰尔斯皱起眉,艰难地转过头。
他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背部一眼后,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垂下脑袋。
这该死的世界。
————
心情愉快的里克刚刚走到第十屋。
他正盘算着这里有个叫卡拉克的八岁孩子,是个小小年纪的狠角色,该什么时候敲打敲打然后拉到自己麾下的时候,突然感觉脖颈后一凉。
里克愣住了。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异能。
在绝对平静的时候——绝对平静,稍微转移开注意力都会失效——一旦周围五米左右的距离里,有活物接近,他就会后颈一凉。
就这样了。
但别说他不是战士,就算他是战士,跟王国警戒厅那些强悍的终结剑士,各大贵族家的那些富裕骑士,血瓶帮那些从行伍里退下来的老**们,甚至和其他的异能者相比,他这点异能简直不值一提。
甚至兄弟会里稍显强壮的打手们,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但里克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异能会救自己一命的。
比如现在。
里克快速地回头,在月光下搜寻周遭情况的同时,把左手伸进衣袋里,捏住小巧但致命的迷你伸缩弩。
皎洁的月光。
空旷的街道。
无遮无掩
但空无一人。
有些疑惑的里克深吸一口气,保持绝对平静。
脖子后的冷意还在持续。
难道是脚下的下水道里,爬过了一只老鼠?
里克拐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快速奔跑了一段。
只是依然存留的脖颈冷意,让他把这个猜想去除。
哪只老鼠会在他正下方,跟着他朝三个方向跑了二十米?
里克心里越发惊恐。
他不该一个人出来的。
即使这里是废屋,是兄弟会的地盘。
他该带上二十个打手,每人手里一把魔能枪,不管那该死的玩意儿有多重。
就像兄弟会负责毒品交易的大佬拉赞奇·费梭一样,出入都有三十个人跟着。
甚至,如果钱够的话,他应该雇佣上两个终结剑士,或者一个异能战士,哪怕魔能师——算了,听莫里斯老大说过,魔能师他惹不起了。
纳尔.里克,你要冷静。
他告诉自己:你可是要在日后掌管整个永星城,甚至整个星辰王国地下世界的男人。
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强作镇定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仿佛刚刚只是在做健身慢跑。
自己得罪了谁吗?
有谁想要自己的命吗?
这片街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里克走出了好几百米,月光下,周围空旷无人。
但他的后颈,凉意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