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寒君走上了大钟前的阶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如果说哪里最有可能藏匿秘密的话,就是那口大钟了。
先前,他也同样听到了叶朔的喊话,此时便正是在反复琢磨着。
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竟然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么?但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在大钟前伫立许久,并未感到有何异状,郗寒君又绕到了钟面背后。这一看顿时吓了他一跳,只见钟后正跪坐着一道瘦小的身影,面容文弱,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几乎占据了他的大半张脸。手中摆弄着玉简,看到他的到来,也转头望去。
“请不要攻击。”那青年,也即是荆楚卓抢先开口了,“我是一名天算师,正在尝试找出解决这个困境的方法。如果你不愿意成为我的同伴的话,至少也请不要干扰我可以吗?”他的语气礼貌而直白。
郗寒君瞬间判断出,也许他跟自己很相似,同样是一个并不“合群”的人。这样的认知令他产生了几分亲切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好奇的探过头。
“我跟你一样,都是这场‘游戏’的局外人,现在能找到同伴真是太好了。不过……天算师,那是什么?”
荆楚卓答道:“是八卦师的一个分支。主要是通过算学原理,推演出世间的无穷奥妙。小到一场暴雨,大到天体星文,宇宙洪荒,全部都可以用公式推导出来。”说着也将玉简凑到了他面前。
郗寒君一眼看去,只见屏幕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符号,一串串数字被这些符号连接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奇怪的是,虽然自己从未接触过如此高深的秘奥,此时看着那飞速滚动的代码,竟是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好厉害啊!我们一起努力,一起活下去吧!”就连自己口中之言,也是出奇的熟悉。好像就在不久前才经历过相似的场景,也曾用相同的语气,发出过这样的感慨。
但这种“似曾相识”却只是一晃而过,接着便再也捕捉不到。郗寒君皱了皱眉,对那轮回之说不由稍信了几分。正好眼前之人看上去很有些本事——
“对了,你对叶朔——就是之前喊话的那个人,昨晚跟我同屋——对他的说法怎么看?”
荆楚卓抬手在屏幕上轻划,界面变了又变,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由大量绿线构成的交错空间。在将几处连接紧密的结构点放大细看后,荆楚卓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很快的闪过一道白光。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我把我的程式转为曲线图模型查看,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有几条线是重叠在一起的。它们所代表的,刚好就是这片区域的时间法则,这就说明,这里的时间有过反复现象。毕竟,感官会被欺骗,但是程式不会。所以我正在重新演算,造成这种变化的具体成因。”
“为什么会这样呢……”郗寒君听得一头雾水,为免被对方看小,表面上也做出一副积极苦思之相,“不过现在就只有叶朔是最清楚的人,咱们先去跟他会合吧!”
他说着刚要站起,荆楚卓忽然一把拉住了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反而是现出了一种反常的严肃:“那个人……我不说做掉他,但咱们也要尽量跟他保持距离。因为在我的推演中……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
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杂物室前,紧闭的门板被人缓缓推开。蜷缩在角落里的语宁颤抖着抬起头,身子又朝一旁堆积的木箱后缩了缩。
门缝中射入一道光线,立时又被随之进入的身影所遮挡。
“太好了……原来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随即响起的竟然是一声惊喜的呼唤。
“我一个人好害怕,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吗?”少女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双手轻拢在胸前,做恳求状。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那少女认真的道:“其实之前在大厅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值得信任的。因为这么柔弱的女孩子,只会让人觉得应该好好保护啊。”
语宁心中一暖,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担心,咱们一起去找白允姐姐吧。要一起……活下去啊!”
在廊道中还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神火堂供奉。那少女慌乱中将语宁推了出去,自己趁隙脱逃。于是结局就和上一次完全一样,语宁再次被残忍杀死。
……
大厅中。
“竟然说你投入了……别开玩笑了啊!”简之恒声嘶力竭的大吼着,“那如果到最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关椴沉默了很久,冷冷答出一句:“不知道。”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你也会杀我的不是么?”随即他又补充道,声音中还是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你……你这个混蛋……!”简之恒怒不可遏,扬起一拳就向关椴脸上挥了过去。
关椴不闪不避的挨了这一拳,半个脑袋立刻就朝外侧偏了过去。等他缓缓的直起身,渗出血丝的嘴角却是扬起了一个讥嘲的弧度:“看吧!你果然还是想杀了我啊!”掌心一抬,五指间弹射出一排冰刃,就向简之恒疾贯而去。
没时间去惋惜两人为何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简之恒下意识运起灵力,拳锋被一层闪耀的电光完全覆盖,一拳轰出,将沿途的冰刺一扫而空,直击关椴。
但,就在这个时候,简之恒心中忽然警钟大作。鬼使神差的,他的攻击静止在了半空。电光消散,对面浮现出的,是那仍旧伫立在原地的关椴。他竟然选择了放弃抵御,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如果没有及时停止的话,那并非致命的一招,就会直接贯穿关椴的胸膛!
“你为什么不躲开?”简之恒木然问道。险些错杀了朋友的恐惧,此时才从他心头浮现出来。他后怕啊……!刚才如果不是那莫名出现的“既视感”,现在他可能已经亲手铸就了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你才是啊……”关椴似乎也愣了神,目光中有着淡淡的空茫,“为什么这一招没有打实?”
“因为我忽然觉得,如果打实了,会发生让我不想看到的事情……”简之恒实话实说。同时在他脑中,再次划过了一道闪电。
“你会死的吧,不,你就是想死的吧?你想尽可能的先杀掉更多人,为我创造生存的机会……就像咱们在学院的时候,你也会在最后选择让我赢!”
不知怎的,学院毕业考试时的久远记忆,竟然会在此时突兀的浮现出来。对于面前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朋友,简之恒更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解过他!但这样的了解,却也令他的心中痛悔交加。
关椴怔怔的望着他,隐藏的心思被完全看穿,所带给他的震撼绝不会比对方来的少。良久,良久,在他的脸上,那副故意伪装出的穷凶极恶消失了,嘴角缓慢牵动,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残阳,清冷中渗透着丝丝暖意。
“陪你走到最后,我再退场,我愿用我的生命,扶你为王。”
那是他最绝美的笑容,仿佛盛放了整个灵魂的壮烈。
“你是护王而死的将,可我却不是你的王。”简之恒动容道,“就让我们都做最普通的民,不用牺牲,也不用被留下来——”
终于,他说出来了,在两个人都活着的时候。
……
“山豹王,不要杀我!”亲眼看到荆楚卓被洞穿胸膛,当场倒毙的惨状,明知无用,郗寒君仍是下意识的恳求道,“我……我也是魔族中人,不要杀我!”
那高大魁梧的山豹王冷笑一声:“魔族中人又怎样?谁挡了我的生路,就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你一个低等魔族,也配在这里挟血统自威?问问外头那两个魔族来人,就算你死了,他们会理你吗?”
郗寒君痛苦的垂下了头,他知道,他们是不会搭理自己的……但就在他已经陷入了绝望时,山豹王的必杀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叶朔正站在他身前,运转空间之力死死架住了山豹王的铁拳。风仇和白允也在旁辅助,一弓一剑,配合无间,层层灵力与妖力激撞,爆发出生命的火花。
虽然以三人的实力,仍是难以彻底击退山豹王,但也足够暂时封住他的攻势。抓住一个空当,叶朔抓住郗寒君的手腕,从二楼飞身跃下,风仇和白允也先后撤退。
山豹王在回廊上俯视了他们片刻,就冷哼一声,径直而去。毕竟他还要留着体力对付北泽屹,实在不适宜在这几只蝼蚁身上损耗过多妖力。
“啊,太好了,终于赶上!”成功救下郗寒君,震退山豹王,叶朔松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上一次轮回的时候,你被山豹王杀死了!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发展,我就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郗寒君似懂非懂的听着。无论是昨晚的“寝室座谈会”,还是先前的当众喊话,他所看到的叶朔,都是一个心思单纯,乐于助人的人。即使对陌生人会有些冷漠,但也绝对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绝对不是个会滥杀无辜的。为什么……荆楚卓却断言,他将会成为这场“游戏”最大的威胁呢?真是怎么都想不通啊……
“可是,我朋友还是死了啊……”且不论叶朔的威胁与否,遥遥望着那具瘫倒在二楼的尸体,郗寒君心头仍是感到沉重。
刚才,荆楚卓才向他讲述了自己在天圣学院的过去。那个受到同院的不良少年百般欺凌,最后又因替考被退学的高材生,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学院当一名教授,彻底整顿校园风气。可现在……他就这样死了。为什么上天便要如此苛待他,连一点实现梦想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别担心,也许他并没有真的死去。”叶朔宽慰道,“我们现在经历过的事,很有可能还会再重来一遍的。”
只是,这无限轮回固然可以复活那些死去的人,但如果不真正找出脱离轮回的方法,他们还是会被锁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一遍一遍的重来,那也是……虽生犹死啊。
“上一次轮回的时候,你是奋战到最后的人吗?”郗寒君究竟心思成熟,很快就想通了什么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此时他打量着叶朔,若有所思。
“为什么你可以保留记忆,为什么又只有你可以保留记忆呢?”
叶朔抓了抓头皮:“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就是知道啊。我反而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记忆。”
在他身上,一定有什么是和其他人都不同的……郗寒君心中飞速的转着念头。是他这单纯的心思,还是他那毫无战意的善念?不……这又不是人类的道德课,绝对不会是这些的……但要论修为,论对时间法则的领悟,火凰王和山豹王必然都要远胜于他,那么,到底会是什么呢……?
白允也附和道:“是啊,叶大哥,你修炼过什么特殊的功法么?还是身上有什么宝物?”
说到宝物……叶朔经她这一提醒,倒记起自己身上的确是有一件了不起的时系法宝。那还是当初在寻找千机诀材料时,在一间小酒馆中,从一个号称“战王之王”的怪人身上得到的。
——时逆之瞳!
如果说,让自己保留记忆的关键就是这时逆之瞳……叶朔下意识的探手向怀中掏摸,但在他握住那冰凉的玉石时,冲脑的热血仿佛也冷却了几分。
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这时逆之瞳只能保留一个人的记忆,在他暂借他人后,对方却背叛了大家该怎么办?即便不然,身怀这样的宝物,也可能会引得火凰王、山豹王和其他强敌起意抢夺,到时候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没错……一定还可以有其他方法让大家恢复记忆的。这样想着,叶朔松开了手,整整衣衫,好似刚才的举动不过是抓一抓痒。而他抬起的脸上,也重新堆起了一副迷惑不解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