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苏半夏除了最初叮嘱过一句“必须在入夜之前赶到东关城,不然就赶不上空间虫洞传送了”,其后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黑着脸独自在前方走得飞快。叶朔不得不一再加快脚步,才能勉强跟得上她。
起初叶朔并未在意,他的思绪还沉浸在与颜雪梦的重逢中。
自从玄天派灭门之后,失去了那个安逸桃源的保护,他的神经就一直绷得很紧,随时都要设法抵御来犯之敌。这份成长是身不由己的,却也是无可逆转的。
仿佛只有在颜雪梦面前,他才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重新做那个单纯无忧,会和她为了宝宝要吃什么午餐,就争论大半天的青涩少年。
叶朔很珍惜这种感觉,直到他反复回味到了无可再品,才意识到身旁的异样沉默。前方的少女,似乎已经安静得太久了一些。
“她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此时两人已经走入了一条林荫小道,暮色四合,斑斓的树影在地面错乱的延伸着。叶朔也在脑中请教起了神行烈,“我要不要主动说点什么?”
神行烈重重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吃醋了呗!人家是专程留下来陪你,结果你就跟那个天霄阁的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全程把她晾在一边,她心里能好受吗?”
叶朔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脱口道:“你别吃醋,我跟雪梦没什么的。”
空气仿佛突然安静,叶朔甚至能听到神行烈恨铁不成钢的捶地声。
苏半夏怔怔的望着他,眼中的迷茫渐渐化为冷漠,淡淡的留下一句:“你想得太多了。”步下疾行,再度将叶朔甩在了身后。这一回她的速度,明显比先前又加快不少。
“她怎么又生气了啊?”叶朔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蠢死你得了!”神行烈抓狂的咆哮起来,“在还没跟你确定关系之前,哪个吃醋的女人会告诉你她在吃醋?这么一说,不就代表她很在意你吗?女人的脸皮那都是很薄的,你这么直接挑明了,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叶朔无奈的摇了摇头,难怪世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原本还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像赫连凤和南宫菲那么开放呢……
默默将神行烈教给他的说辞记下后,连忙追赶上前。但这一回才刚跑出几步,脑中忽然就传来一阵尖锐刺痛,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嗡鸣。叶朔眼前阵阵发花,抱住了头,痛苦的惨叫起来。
苏半夏也被这阵惨叫声吸引了注意。一回头就看到叶朔双手抱头,呼天抢地的样子,这未能引起她的同情,反倒是油然而生反感。
“你别装了。我不会生你的气,也没必要生你的气,但我没有心情陪你玩这些游戏。”
叶朔看都没看她一眼,身子又是一阵剧烈抽搐,忽然整个人一歪,脱力的栽倒在地,垂落的手掌震起了道旁的几片枯叶。
苏半夏皱了皱眉:“你要是再装的话,我就回去了,你一个人躺在那里吧。”说完,她就赌气的转过身,匆匆疾行。
对于苏半夏这突来的脾气,其实神行烈只说对了一半。
虽然她的确是因颜雪梦一事有所不满,但还谈不上吃醋。她真正想起的,其实是她早逝的未婚夫。
如果今天是阿泽的话,就算不敢直接招惹九幽殿,他也一定会陪我一起,尽心照顾受害者……如果是阿泽的话,他绝对不会不管我的感受,只顾和其他女孩子聊得火热。如果是他……做错了事就一定会坦率的道歉,而不是耍诈弄鬼的装什么病!
阿泽他什么都好,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阿泽不在了?今后,也许自己再也找不到像阿泽那么完美的人了……
苏半夏紧紧咬着嘴唇,她生气,气这世界为何夺走了殷泽。直到她走出了好一段路,才意识到身后依旧是空空荡荡。迟疑的回过头,就看到叶朔仍然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
苏半夏的目光,终于产生了异样的波动,匆匆奔回叶朔身边,试探着他的鼻息,摇晃着他,呼唤着他,但叶朔始终是无知无觉。
……
邻近城镇的一家客栈中。
在叶朔忽然昏迷后,苏半夏无计可施,只能就近找了间客栈将他安顿下来。在传讯报知师父,并将叶朔的诸般症状描述过一番后,弥慎也只能推断出,他是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所致。
并且对方的手段极为刁钻,有意将冲击波凝结成一线,先钻进他的脑中潜伏下来,待得数个时辰后才会真正爆发,全面破坏他的精神中枢。以叶朔如今的情况,精神力应该已是重度受损,性命堪虞。那下手之人,根本是从一开始就打算置他于死地。
对此,弥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先简单的教了她几招精神受损后的急救措施,苏半夏一一施行,成效却是稀微。而她也明显的感到,叶朔的灵魂波动正在变得越来越弱。
迫于无奈,苏半夏只能扶着叶朔在床前坐起,自己盘膝坐在他背后,模仿着渡气传功的姿势,持续为他输送着精神力。如此直过了一整夜,当苏半夏刚刚收回掌力,失去了支撑的叶朔便是身形一软,直接栽倒了下去。
当苏半夏再次加以感应,就发现叶朔的精神状态仍是与受损前一般无二,自己这整夜为他渡气,竟是丝毫无效!
好在如今天光大亮,苏半夏顾不上休息,重金托店小二帮忙,请个懂精神创伤的医师过来。而她自己则是依然留在房间中,不辞辛劳的照顾着叶朔。
阿泽死了,表哥也死了,生命正是如此的脆弱,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在她眼前离开了……
那小二得了赏赐,动作也很是麻利,不过半个时辰,就请来了一位中年医师。在苏半夏向他说明情况,而医师也翻开叶朔的眼皮查看过后,就冲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精神力的创伤非常特殊,因为每个人的精神都是独有的,它不像内功,可以轻易的传来传去。要想为旁人输送精神力,除非是当你们彻底的阴阳相融,你的精神就是他的精神,方才得以成行……”
“那,怎么才能阴阳相融呢?”苏半夏并未听出对方话里的暗指,急急的询问道。
那医师有些暧昧的笑了笑:“所谓阴阳相融,就是……呵呵,你们这些小情侣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最喜欢做那样的事了么?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苏半夏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脑中一震,在恍悟的同时也羞得满脸通红:“不是……你误会了!我和他并不是情侣。我们……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怎么能做那样的事啊?你不是大夫吗?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那医师笑了笑,自顾收起了医药箱,“方法我是已经指给你了,你就自己决定吧,反正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甩下一脸焦急的苏半夏,那医师一路哼着小调,步履轻快的走出了客栈。直等拐过一条街道,他的脚步才忽然一顿,眼珠在一番剧烈跳动后重新落定,眸中褪去了一层淡淡的幽蓝。而此时的他,眼中也不再有先前的暧昧,反而是多了几分茫然。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来问诊的么?”那医师困惑的四面张望着,无意中瞟到手里的灵石,自问自答的点了点头,“嗯,应该已经诊治过了吧,最近的脑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要回去多补补觉才行啊——”
当那名医师怀着未解的困惑拐出巷道,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时,依然留在客栈中的苏半夏,心中却正在经历着一番天人交战。
自小在舅舅和舅母的严格教育下,再加上本身的性格因素,苏半夏的思想还是较为保守。尽管之前已经认定了殷泽,但她还是始终都固守着那层底线,坚持要到两人成婚之后才能圆房,而殷泽自然是尊重她的。但是到头来……到头来她的自爱,她的坚持,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不行,我真的不可以和他……”苏半夏剧烈的摇了摇头,满室兜转。突然,她在绝望中似乎抓住了一线光明:“对啊!可以找之前那个女孩子啊!他们那么要好,也许真的就是情侣关系呢?即便不成,但天霄阁手段众多,一定也会有其他办法的!”
抱着这唯一的希望,苏半夏也顾不得避嫌了,匆匆从叶朔身上翻出玉简,注入灵力后,就在通讯名单中急切的翻找起来。
“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叫……雪梦!”
此时由于叶朔的灵魂已经极度衰弱,玉简自动切换到了屏蔽状态,屏幕上的光芒极其暗淡。苏半夏努力的在一片昏暗中分辨着,但即使她已经将名单翻来覆去的看了三遍,仍然没有找到备注为“雪梦”的联络人。
“关系不是很好吗?还让她一定要传讯给你,结果竟然根本没存她的联络方式吗?”苏半夏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顾不得抱怨叶朔的健忘,不死心的又再次翻了第四遍。再一次的失望,让她彻底认清了眼前的现实。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颓然将玉简放在床头,苏半夏眼中悄然滑下了两道泪水。
现在,就只有我才能救他,而救他的代价,却是……
阿泽,如果你在这里,你会希望我怎么做?
苏半夏的目光痴痴的凝视着窗前盛放的几株盆栽,在一阵清幽香气的缭绕中,她仿佛又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到了殷泽的身影。
他是最后见过你的人,他是为你伸冤的人,他是会和你说着相同话语的人……他是……我们的恩人。
如果说,是你把他送到我的身边,让他代替你来照顾我……你会希望我救他的吧……不,你是我最善良的阿泽,即使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面前死掉……所以,你是希望我救他的,是吗?
救一个人的命,代价是自己的贞节……那么一个人的命,和自己的贞节,究竟又是孰轻孰重?
苏半夏闭了闭眼,两行泪水无声划落。殷泽的幻影已经消失了,他已经给了自己答案。她也知道,这的确是自己所该做的,虽然……又是她不愿做的。
指尖缓缓抚上了衣领,下滑到第一颗纽扣……整个过程极其缓慢,仿佛她此时脱去的不止是一件衣服,而是自己全部的信仰和自尊。
粉色的长衫轻轻褪下,微露的香肩在晨风中微微瑟缩。苏半夏一步步的走向床头,试探着在叶朔面前轻俯下身,指尖颤抖着搭上了他的外衫。
床头的玉简还残留着最后的微光,屏幕上,通讯名单正定格在“宝宝”一栏。接着,这道仅有的光芒也暗淡了下去。
感受到苏半夏的触碰,叶朔沉寂的精神在这一刻完全归为了神行烈主导,迷糊中反客为主,猛的将苏半夏压在了身下,疯狂的亲吻着她的脖颈,手掌一路下滑,扯开了她的衣带……
几株盆栽,遮掩了芙蓉帐暖。
萌动的春意下,埋藏着多少看不见的眼泪。
……
静。
房门大开,又被重重关闭,只留下方桌上依旧旋转的几块灵石。
苏半夏泪流满面的奔出了客栈,双手始终是紧拢着身前的衣衫。
而在那间封闭的房间中,叶朔仍是一无所知的沉睡着。同时在他的灵魂深处,悄然响起了两道声音。
“神行烈,你这件事办得过了吧?等主人要是知道,肯定骂死你了。”
“骂我什么?老夫帮他抱得了美娇娘,他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敢骂我?”神行烈的声音听起来得意洋洋,“何况你不是也用预知能力检验过了,那苏半夏将来就是他的老婆?既然如此,老公老婆提前入一回洞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话是这么说……”青想熊还是有些抵触。
神行烈直接打断了它:“再说了,那小子对感情的事那么木讷,要是没有老夫在后面推一把,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展?你就别啰嗦了,待会等他醒了,那小丫头的事,你连一个字都不许提。”
“明明就是怕挨骂……”青想熊的嘀咕声逐渐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