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阴霾,交织成一片暗无天日的浓雾,徘徊在这片被诸神遗弃的地狱中。
雾气内时闻道道血线穿梭,无声的留下了一地残骸。
黑市的杀手仍然在工作着,他们懂得用最省力的方式,最快速的收取敌人的性命。开战至今,他们就像是潜伏在人群中的一把把暗刀,在给玄天派带来巨大创伤的同时,队伍中没有留下丝毫折损。甚至就连一点轻伤,都不曾在他们身上出现过。
一片尸山堆砌的洼地中,在无助哭泣的少女身旁,空间波动,大长老一行人悄无声息的跨了出来。
“玎莎师妹,别哭了,赶紧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大师伯的仇,将来我们一定会替他报!”顾问蹲下身,小心的拍了拍齐玎莎的后背。现在他也是这群突遭灭门之痛的少年间,唯一还算清醒的人了。
齐玎莎缓缓的转过头,怯生生的眼神,是在这一向风风火火的少女脸上从未见过的。那样的哀伤和无助,似乎是在畏惧着整个世界。顾问的声音,花了很久才完全进入到她脑中,在空茫的意识海洋间跳动许久,终于从那团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悲伤里抽离了出来。
“离开这里?不……我哪都不去……我要留在这里守着我爹……”一边说着,齐玎莎半身低俯,犹如一只栽倒的苍白蝴蝶,紧紧抱住了无尘道长早已经冰冷的身体,声音缥缈得像在做梦:“我爹他睡着了啊……我不能让任何人吵到他休息,我要守着他,守到他醒过来的时候。我要让爹一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玎莎师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大师伯他已经死了啊,你就算在这里守上一辈子,也等不到他醒过来了!”顾问皱了皱眉。他倒宁愿齐玎莎像赫连凤一样大哭大闹,至少那样她还是活在现实中。越是像现在这样,看似冷静的说着一句句胡话,反而极有可能让她沉湎在自我欺骗中,真正的神智失常!
听到那个“死”字,齐玎莎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接着,她就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尖叫着跳起身,拳头如雨点般落上了顾问的胸口。
“你胡说!我爹他才没有死!爹他只是睡着了啊……顾问,我不准你诅咒我爹!”
齐玎莎的实力并不强,但如今她每一拳落下,竟然都是让顾问感到一阵气血激荡。那是一个人用全部的生命宣泄出的仇恨和悲伤,就算不足以撼天动地,却也代表了一种小人物最卑微的抗争,此情此景,顾问一时竟不忍将她推开。
楚天遥默观半晌,忽然提掌狠狠的在齐玎莎颈后击落,在她失去意识,脱力的朝前栽倒后,顺手将她的身子捞入了怀里。面对顾问的怒视,只是冷冷的回敬一瞥,意说“不这样做,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大长老从最初便是一言不发,此时静静的打量着楚天遥,忽然出言赞道:“好,当机立断!”停了停忽又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那天遥,你这些师弟师妹们,就都托付给你了。但愿,我和你师父,没有信错你啊……”说到最后一句时,枯寂的双眼中忽然再度放射出了鹰一般的锐利。
楚天遥目无波澜,只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无法彻底把自己撇清,那还不如就用行动来代替语言。果然大长老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就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样了。
临行之前,在众人头顶突兀的炸响了几个焦雷,那是青鸾殿一侧,连天的雷海已经翻涌成了一片炼狱汪洋,一切有形之物都被淹没在了其中,被吞噬、被肢解,震耳的隆隆声摇颤着大地,世界覆灭在了这一场不断扩大的亮白中。
良久,地平线上闪烁起了一线微光,仿佛亘古的混沌初开。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晰,极目远眺,青鸾殿高耸的屋檐已经看不到了,剩下的只有尽头处一片暗沉的天空,就像一幅古老的水墨布景,以及随风四散的缕缕灰烟。
在那样浩大的雷劫过后,玄天派又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的生命被葬送在了这一场罪恶中?即使在场的几人在连番的死亡中已经逐渐麻木,目睹过这段活生生的惨剧后,仍是禁不住手脚冰凉。
“大长老,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叶朔痛心疾首的喊了出来,“如果当初我可以听师父的话,早点杀了虚无极和罗帝星他们,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那些被他们杀害的师兄弟们,简直就等于是被我亲手杀死的!还有师父……我对不起师父……”一想到在他面前死不瞑目的师父,叶朔的身子顿时剧烈的颤抖起来,几欲栽倒。
大长老无言长叹,却并没有伸手搀扶。目光越过了他的头顶,一路飘到九重天外,这一望,似乎穿透了数百年的岁月,定格在一个未知的远方。
“唉,不怪你……怪不得你。如果当初真的杀了墨凉城,墨家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玄天派只会覆灭得更快。你的决定没有错,落到这一步,或许也只能说,是‘劫数如此’吧!”
叶朔咬了咬嘴唇,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知道大长老这样说,仅仅是为了不让他自责,但叶朔心里清楚,一众同门的死,自己绝对是有责任的!这笔良心债,他得背一辈子。
“灭门的仇恨,你们当须铭记,但有时候,也要学会适当的遗忘。”大长老又开口了,“离开这里之后,就走得越远越好,在没有绝对的把握除掉虚无极之前,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我不希望你们意气用事,最后枉送了性命。另外……”
慈和的目光分别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这片天地很广阔,外面的世界终究是你们的。你们还年轻,不需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禁锢在仇恨之中,如果将来实在报不了仇,那就选择看开吧。为自己的仇人浪费有限的时间,这可是非常愚蠢的。
我但愿你们可以在各个领域有所建树,率性、洒脱的活下去,这也正是你们师父,对你们这些长不大的孩子最深的祝福。在未来的日子里,只要你们还活着,玄天派的意志就不会磨灭!这,大概也是另一种传承吧。”
诀别般的一番话,听得叶朔的双眼再次酸涩起来。最终,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大长老咕咚咕咚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正是将他对大长老的尊敬,对师父的愧疚,以及对这整片山门的感恩和不舍,一切他所能说的,不会说的,不及说的,千言万语都交融在了这三个响头中。
道不尽之言,止于悲风。
楚天遥始终是神情漠然,直到叶朔下跪磕头,而大长老也垂首受拜时,他终于是皱着眉开口了:“叶师弟,别再婆婆妈妈了,再拖延下去,你是想让大家都走不成么?”
——“他说得没错!”
一袭长袍轻飘,虚无极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已经吃了那么多次亏,竟然还是学不乖,你们的愚蠢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每一步迈出,周身缭绕的灵力波动便会再深重一层。到得最终,敛气级强者的威压毫无保留的四散而开,震得大长老根根须发无风自飘。
“你们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让你们逃走?”
……
在各自摆出战斗姿势的叶朔等人身前,大长老缓缓的走了出来,一摆手令他们退后。
一团雄浑的灵力从他体内爆发,光芒万丈,一寸寸淹没了他的身形。一时间,他就像废墟中升起的太阳,普照着饱经鲜血洗礼的战场,光辉闪耀之处,一并扫除了天空中积压多时的阴云。
“大长老……不要啊,大长老!”叶朔绝望的连连摇头。在经受过这一整日的战火摧残,看到过那么多的惨烈牺牲后,他当然知道大长老是打算自燃元神,全力一搏,为他们争取最后的逃生希望。但是自己何德何能,他凭什么让这么多人为自己付出生命?
大长老没有答话,他的灵力烧灼到了极致,在众人的眼睛都开始被金光刺得睁不开时,在叶朔等人的脑中,忽然同时响起了一道传音:“敌人是敛气级,我现在身上又有伤,就算自燃元神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暂时拖住他一下。待会听我吩咐,在我困住他的时候,你们就立刻从上面逃出去!不要迟疑,不要回头,能否抓住这唯一的生机,就看你们自己了……”
叶朔感到喉头发堵。他很想阻止,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阻止毫无意义。阻止得了大长老自燃元神,终究阻止不了虚无极灭亡玄天派。无力感,从来没有像这样深重的侵袭过他的内心。
大长老,师父,大师伯,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长老们,他们总是习惯性的走在自己前面,张开双翼,为他们这些稚嫩的弟子遮风挡雨,让他们以为,所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安乐桃源。却不知,离开了长辈们的庇护,陡然被丢到险恶洪流中的这些雏鹰们,真的有能力独自活下去么?
大长老周身的金光,在这一瞬间凝成了道道实质化的金线,朝着同一个方向骤射而出。虚无极眼瞳一缩,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扑面的灵压已经束缚了他的行动,全身被这些灵力光束捆得结结实实,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在最初的惊愕后,他体内的灵力也开始疯狂燃烧,与这些缠身的金线展开了极速的对耗。
“就是现在,走!”大长老猛地一声清喝,回过身提起叶朔等人,用尽全力朝着上方的一线缺口抛了出去。
那是其他长老用仅剩的灵力打破的缺口,不少人在完成这一击之后,灵力耗尽,当场身死。但为了门派最后的希望之光,每一位长老在付出生命之时,都是毫无怨言。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的无私奉献,照亮了残存战士们的前路。
这条用无数鲜活的人命铺设出的鲜血逃生路,毕竟是在最后的一刻构建完成了!
“大长老——”凄厉的呼喊声一路远去。在叶朔等人的身形渐渐飞出结界时,透过脚下的缺口,他们还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无数道金线纷纷爆裂,而虚无极全力的一击,就这样尽数倾泻在了大长老的身上……
……
这场已经毫无悬念的战斗,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了。
一手将大长老的尸体甩落于地,虚无极抬起双目,注视着天空中的结界哗啦哗啦的碎裂,属于外界的光线,开始徐徐的洒入了进来。
那是他自己撤除了灵力封锁。玄天派已经全灭了,已经不需要再防备谁逃出去了。而剩下的,就是解决掉仅剩的那几只小崽子……
“去追!不要留下一个活口!”感应到身后开始聚拢的联军人马,虚无极手一挥,下达了最后的清扫指令。
结界的撤销,同样是一个停战信号,很快,散落在各处厮杀的弟子都先后赶了过来,聚集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目中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之色。
灭门之战,他们早就知道会很惨烈,却也没有想到,真实的残酷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事前料想。
玄天派的弟子都很顽强,即使已经被割裂了喉咙,他们也会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长剑捅进敌人的胸膛。每一条生命的逝去,都会同样带走三两个敌人。因此这一战过后,焚天派弟子的损失,竟然并未比玄天派好过多少。
除了正面战场的凶险外,罗帝星那两道敌我不分的“灭世业火”、“九州寂灭”,更是让大量的盟军弟子也同时化为了灰烬。即使是精英弟子,在这场大战中也没有足够的生存保障。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只能感叹一句,自己实在是运气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