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颜长官只觉得有一股冷飕飕的气从脚底冲到头顶，又幻作一股子说不出的憋闷燥热，劈头盖脸地从头顶烧到脚底。
她极其丰富的、人类绝非能匹敌的生物学经验，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准确的判断：眼前这个小女孩，有病。
得的是一组异源性疾病，情感性精神病的亚型。
说得更白一些点：她疯了。
颜长官往右边歪了歪头，这小女孩展颜一笑，学着她也往右边歪了歪头。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见她时，她看到喷泉的水折射出光的模样，以及刚刚她说到自己父亲、母亲，以及被水淹死的爷爷时的模样。
其实一个人在处于精分状态初期时，眸子会折射出些许的、微妙的不同。
颜长官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情况，在这种专业的领域，她几乎不用设备就能断定：她的确疯了。
而且是由于受到了巨大的情感冲击，才导致的精神分裂。
人类的科学家认为，人受到巨大情感冲击时，会导致应激障碍等，但不会导致精神分裂这种生物学病因主导的重性精神病。
这是错误的认知。
高级智人很早就发现，若人类被重大的痛苦席卷，遭遇到巨大情感冲击，且发现毫无突破，也就是陷入绝望后，精神分裂便悄然而生。
别的不说，光在她手里被召唤到实验室做实验的人类，活活被吓成精神分裂的，就数不胜数。
眼前这个少女，在说到‘妈妈死了’这几个字的时候，神色虽淡然，但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说道‘爸爸也死了’时，她的嘴角抽了抽，绽放了丝丝笑容。
实际上，这不是笑容，而是极度的恐惧之下，人类选择的自保：大脑将这件极为惨烈的事，修饰了。
父母就是最近去世的，合理地推向可以得知，大概率与看到兽化者，或者遭遇了抢夺资源之下的死亡有关。
总之，和末世的来临，有关。
至于她爷爷的死……
“你爷爷……你爷爷掉到水池里了？”身后的随从觉察到了不对，立刻看向了喷泉的方向。
小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是下去给你捡什么东西了吗？”那随从问道。
小女孩的表情实在是不像爷爷被淹死的状态，倒像爷爷只是下去帮她捡一下掉进去的皮球的状态。
哪有小孩看到人被淹死，这么淡定的？
“不是，他头朝下翻进去了。”小女孩做了个抽搐的姿势，“他有羊癫疯。”
……
几个随从愣了一两秒后，立刻有几人朝着喷泉跑去。
听着小女孩的描述，她爷爷应该是羊癫疯发作，人又正好在喷泉旁边，掉进去了。
人事不知地倒在水里抽筋，的确会淹死的。
小女孩的目光并没有跟随着随从看向喷泉那，她只是低下头，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脚轻轻地踩了踩一旁的小花。
看到她这个举动，颜长官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小孩已经精神分裂了。
这种精神的分裂是一步步的。
或许，是从妈妈去世开始的，或许是从爸爸去世开始的，总之，父母去世后，她的天就塌了。
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正常。
绝望、恐惧以及思念，对于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来说，极为痛苦且很不理解：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多连睡觉还需要哄呢。
因为他们不理解，何为：困倦。
困，是很难受的，可人又想玩，所以会烦躁、焦虑，继而恐惧。
而恐惧的尽头，是愤怒。
愤怒，让孩子们开始哭泣，这就是人类所谓的：闹觉。
连睡觉这种事，他们这个年龄都有很多不能完全理解，那么死亡，就更难理解了。
可这小女孩精神分裂了，说明她理解了死亡，正因为理解，才会崩溃从而精分。
“你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颜长官蹲了下来，声音柔和。
小女孩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歪着头问道，“大人，没有了，但还有其他人。”
“谁？”颜长官问道。
“绵绵。”小女孩说到这个名字，忽而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灿烂。
身后的随从松了口气。
家里还有人，就好。
否则，这么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这末世该怎么活啊？
“绵绵……”颜长官品了品这个名字后，侧了侧头——她思考的时候，总会这样。
这是她的习惯性小动作，很轻微地侧一侧头，是一般人类或智人都很难发现的弧度。
小女孩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微小的肢体变化。
她的头，也微微侧了侧。
精分患者有比正常人更敏锐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对患者没有丝毫好处：会让他们更容易病情发作。
“绵绵……是你的娃娃，对吗？”颜长官虽是问，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身后的随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呢。
这小孩的语气明明是家里有人，这有个娃娃和有人，是两码事啊。
“嗯。”小女孩听罢，眼底露出了惊奇，“你是绵绵的朋友吗？”
颜长官没有判断错误。
绵绵，是她的娃娃，从小陪着的。
“有蝴蝶！”小女孩伸出手指向一只蝴蝶，蹦跳着走远了。
“她精神分裂了，中等程度。”颜长官站了起来，扭过头低声对随从说道。
随从们一脸惊愕。
“她爷爷已经淹死了，她看到了从掉进去到挣扎，最后浮起来的整个过程。”颜长官比划了下，解释了点儿细节，“人死了后，肢体不再释放力量，很容易浮起来。”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喷泉那，那爷爷淹死了！”
“刚刚淹死，没多久！真的淹死了！”
刚刚过去查看的随从们，脸上全是叹息，他们看了看小女孩，又指了指喷泉。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的大人全死了，她可怎么活啊？
“带走吧，这孩子我们养就是了。”一名随从说道。
其他人点了点头。
对于白行主来说，多养一个小女孩，没什么的。
颜长官动了动唇，她想说点什么，可也不知怎的，却有些说不出口。
她想说的是：其实带走，没有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呢？
这小女孩之所以看到爷爷死亡后，若无其事地走开，走远，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那是因为，她的精神层伴随着唯一的保护伞在眼前离开，崩塌了。
精神层崩塌，只会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从精神分裂的中期，进入到后期，也就是彻底疯了。
疯了，才不会去回忆。
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生物实验室见证过许多。
第二种，自愈。
巨大的创伤不但没有让她进一步精分，反而刺激了脑细胞，将前面的精神分裂治疗好。
从不可通过药物治愈好的严重精分，到只是心理创伤疾病。
也就是说，她不再疯癫，只是情绪不好。
以颜长官的经验来说，眼前这个小女孩会是这两种的哪一种，很好判断。
她，进入到了第二种：自愈。
精神分裂自愈了，从精分走到了情绪疾病。
可，看似是好的，要知道人类精神病医院里多少患者的家属渴望能自愈。
但实际上，情绪疾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要了她的命：她会承受不住，继而自杀。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会自杀吗？
用人类的经验来说，极少数，或者几乎不会，看不到这个年龄的孩子会自杀。
但人类的经验是多么地匮乏啊！
在末世里，别说两三岁孩子了，就算是一岁出头的孩子，也会自杀。
末世，意味着绝望；而巨大的绝望会让三岁以内，原本连死亡都理解不了的孩子，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且是大规模地结束。
所以，带着她回古窑，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毫无意义。
想到这，颜长官歪了歪头。
那小女孩回过头来看向她，嫣然一笑，也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