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屋的时候,那人还捧着书,坐在窗边,衣和发不扎不束,都轻轻随风飘拂着。他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捧着书,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另半张在阳光下忽明忽暗,眉眼温柔更胜这旖旎春光,佳公子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我想不出别的词可以形容苏言的气质,他似乎与生俱来就是不落凡尘的仙。
苏言似乎是没想到我这时会来找他,他放下书,见到我的那一刻就笑了。
他的笑如三月春风,总是快把人温柔得化掉了。
“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还装作没事人一样看着我?
“公子。”我紧紧咬住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直接问他,问他夜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想问他,问他到底怎么了;我想问他,问他是不是不想我走。
我想问他好多好多,可是话到嘴边,我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它们似乎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颤抖着,满含泪水地看着他。
“怎么了?”苏言连忙站起身,快速走到我身边,他不懂我为什么突然跑来,还这么悲伤地看着他,他举起手,刚想拭去我眼角的泪,就被我一手甩开。
“为什么!为什么!”
“小隅......”
“你告诉我,当年来追杀我和苏凌的人,不是你派的,对吗?”
“......”苏言身形一颤。
“你告诉我,你离开盐都以后,是不是都在找我。你把伏羲玉留给我,就是希望我活下来对吗?”
“.......”
“公子,你说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派人跟着我?”
“我没......”
“你想说你没有?”我道:“你没有,你知道给魏莫笙传消息,让林殊来救我?你没有,你为什么会那么及时来到出尘谷,你是来接我的,你说你没有?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生小疏时,需要血葵救命?!你说啊——”
苏言沉默了。
......
未央宫:
“陛下,林侯对林姑娘很好,他们近日去了流樱城,在一处荷花塘住下了,林姑娘很高兴。”
.......
“陛下,这次的魏国朝会,林侯和林姑娘也会去,但属下打听到苏凌也在,万一被苏凌发现......”
......
“陛下,属下打听到了,林姑娘被苏凌关在这处坊。”
......
“陛下,苏凌贼心不死,在回楚国的路上还安排了埋伏,需不需要属下先行一步?”
......
“陛下,苏凌已经查出出尘谷的所在地,我们——”
林小隅经常说,他就像月亮,孤高清冷,让人遥遥而望。她说的对,月亮,就是孤独的。他很少说他做过什么,也不会说没做过什么。他很多时候,只是站在远远地看,看着她和另一个人幸福美满,他不会出现,不会打扰,也不会告诉她,他做了什么。
太阳照在大地上时候,很强很强的光,让人看清前方的路,都说是太阳照亮了路。
没有人会注意夜晚的月亮,他的光很清冷,但也默默照亮了夜晚的路。可是很少有人能发现他的光。直到它消失不见,你才会发现今夜异常黑暗,抬头时,才会发现,此夜无月。没有月亮的夜,黑暗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是他还在的时候,却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光,因为他实在是太淡太淡了。
我拽起苏言的手,那双手苍白,瘦得像竹竿一般。
我将他的衣袖掀开,苏言抓住了我的手。我甩开他,倔强地将他的衣袖掀开,只见一道一道的刀痕在他的手臂上,他苍白的的皮肤和血痕对比,触目惊心。
“你告诉我,你没有?那你说,这是什么??”
“.......”苏言慢慢松开我的手,将袖子放下,遮住他手臂上的伤口:“夜莺告诉你的?”
“他不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多久?”我道:“为什么?你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你为什么要养血葵?为什么要赶走余伯,没有他为你调养身体,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啊......”
我哽咽道:“公子,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求求你了。”
在现代十八年的冷落,来到这里三年乞讨,那一年大雪,他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那一把竹伞,落在我的头顶,我抬头看他时,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心猿意马。我以为这么多年,我早就可以放下那些恩怨情仇了,我以为我和他早就互不相欠,我以为我......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喜欢说。
如果他能告诉我,不是他派人追杀的我;我会不会不会那么恨他?
如果他能在大牢里找到我,他能在林殊来之前带我走,是不是我们的结局也不会如此悲凉?
他为什么不说呢?如果当年苏凌叛变之时,他能把他真实的计划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会不会不一样?如果他告诉我他早就为我选好了后路,他想给我一个全新的身份,我是不是也不会说那么绝情的话?
可是,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做过的事,他不告诉我。
他没做过事,别人说是他,他也不会辩解。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狗被人打了,都要回去咬一口,别人污蔑你,你就不知道说吗?”
“小吾走了,十三刀走了,琉璃盏也不在了,小殊也离开我了。现在,别人告诉我,你也要走了?你们难道要留下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啊......”我颤抖着说道:“为什么你们总是以为,让我活下去就是对我好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就真的会幸福吗?!林殊是,你也是——”
“你不是有嘴吗!你说话,你说话啊!!!”我怒吼道。
这是我回到京州,苏言第一次碰我,他一把将我抱紧怀中,此时此刻,我更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纤瘦,他薄薄的就像一片纸,他的怀抱并不温暖,他的身体很凉,很凉。他的下颚放在我的头顶,左手抱着我的后脑勺,右手拦着我的腰。
我不知道他隐忍了多久,见面这么久,他是第一次开口说道:“好,那我说,别走,留在京州,好吗?我会保护你,保护小疏,留在京州,好吗?”
他的声音哽咽,我抬头看时,他的泪顺着眼角流下,我的记忆里,苏言是不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