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姑娘回北城,本是一件大事。
但我千叮咛万嘱咐陈诺又不要声张,陈诺又看出我有什么顾虑,所以没有多问什么。陈诺又推了后面的几堂课,来到我的院子里与我说话叙旧。
“孩子,这么多年,你既然好好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呢?”
“我......不瞒您说,我自那以后就容貌尽毁,也失忆了,忘了很多事情,就算到现在很多事情也没有想起来。”我道。
“当年刘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场大火,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无一生还?”陈诺又道:“就算是大火,也不可能一个人都跑不掉吧。”
陈诺又继续说道:“当年那场火,来的也蹊跷,若不是我因学堂有事,怕是也要葬身火海了。孩子,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怎么开口,要我怎么跟他说呢?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又怎么说得清楚呢?难不成要告诉他,公子就是晋国皇帝苏言?告诉他,那场婚礼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告诉他刘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被关在刘府里,那个他们认为儒雅温柔的公子,就是杀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我该怎么告诉他呢......
“公子......那么好的人啊,怎么就没了呢。”陈诺又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从未见过公子那样才华横溢的妙人,若是他还在的话......”
或许在陈诺又眼里,公子仍旧是那个遗世独立,仙气飘飘的公子吧,可是,那样一头会伪装的狼,揭下面具,一张脸写满了虚伪。如果陈诺又认为那样的苏言就是苏言的话,那又何必告诉他苏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如果两个人此生不复相见,就把彼此的印象,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吧。
如果给我机会,我也愿意停留在那个时候,那个一无所知的时候。
“公子……公子毕竟已经走了,就让他安心离开吧。”我道:“天妒英才,公子那样好的人,就算是在那边,也会过得很好的吧。”
“哎……孩子,你能看开便好,我还怕你新婚之夜丧夫,现在还……”
“老头,你放心,我已经看开了。”
“看开便好,回来便好。”陈诺又慈爱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去,这里就是你的家。”
“好。”
陈诺又看了看我身边这个相貌俊美的男人,他问道:“这是……”
“他叫林苏。”我道:“是我的弟弟。”
“弟弟?”陈诺又道:“不曾听说过少姑娘有个弟弟。”
“后来认的。”我道:“只不过他生了病,后来脑子就坏了,以后的日子,还请您多费费心了。”
“孩子你说哪里的话。”陈诺又道:“既然是你的弟弟,我自然也是当亲孙子来看……”
突然我道:“老头,我想去看看吴爷爷。”
那个戴着一顶黑色小毡帽,常年披着黑大衣的老头,我记得他有些胖,走起路来很稳健,总是慈爱地看着我,摸着我的头,叫着我好孩子……乖孩子……
“哎,该去了该去了。”陈诺又摸了摸眼泪,他一个古稀的老人这么落着泪,看着让人怪心疼的。
我和陈诺又走上了山,走到了吴成熊的墓前。
墓前的石碑上刻着爷爷的名字,墓前还有几杯小酒,陈诺又解释道:“偶尔啊,我会来这里看看老伙计,陪他喝上两杯,都是他生前爱喝的酒。”
“爷爷。”我跪在墓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孙女回来了。”
“哎,老头子生前最在乎的就是孩子你的幸福,后来刘府遭此横祸,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头子交代啊。”陈诺又无奈道:“好在孩子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就好。”
苏凌茫然地看着我,拉了拉我的袖子,怯怯地问道:“姐姐,这也是我的爷爷吗。”
“这是姐姐的爷爷。”我道:“在姐姐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帮了姐姐。他是姐姐的第一个亲人。”
“既然他帮了姐姐,是姐姐的亲人,那他也是林苏的亲人。”苏凌拍拍胸脯,稚气道:“我也要好好谢谢这个爷爷。”
我们祭拜完后,回到济才学堂。
陈诺又为我和苏凌安排了两间房,我们一路舟车劳顿,的确是太疲惫了,以至于我回到房间以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个觉十分安稳,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刘府的日子。
那会,我住在小竹苑里,总是很安心。
没睡多久,就有济才学堂的学生敲开了我的门。
我撑起身,来者神色匆匆,道:“姑娘,姑娘快去看看吧。”
“怎么……怎么了。”
“您带回来的那位公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在自己房间里大吵大闹的呢。”学生慌张地说道:“现在已经砸坏了不少东西了,姑娘若是再不去……”
好在我没脱衣服,直接就往苏凌的住处奔去。
只见进了屋,满屋子的陶瓷碎片,还有被撕碎的书画,打翻的毛笔,洒了一地的墨水。
一片狼藉。
苏凌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眼中满是惊恐,害怕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双腿之间,瑟瑟发抖。
“走开——走开啊——”
“全都给我滚,滚啊——”
“啊——滚啊——滚啊——”
苏凌吱吱哇哇地大叫大喊。
我看着他这一副失控的样子心抽抽地疼,我一边捡起地上的东西,一边向苏凌走去:“怎么了,林苏,你告诉姐姐,怎么了……”
语气温柔。
苏凌抬起头来,看到是我,立刻停止了不受控的咆哮和尖叫,迅速站起身,几步扑到我的怀里,将我死死地抱着:“阿姐……阿姐……”
他抽泣着,委屈地说道:“阿姐,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找不到阿姐了……我找不到阿姐了,他们都要害我……都要害我……”
这一刻,他摸到眼前的这个人的时候,他焦躁不安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