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一这人在针对别人的时候会变得可爱许多,但针对我的时候就会多出很多意味不明的批话,让人心烦……或许这是药师野乃宇这种‘老同事’的优待?
我托着下巴,看这些“老同事”的乐子看得不亦乐乎。
药师野乃宇的计划我已经推理得七七八八,此时阳一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倒是也能验证我的想法。
药师野乃宇与阳一小队所把握的信息从来就不对等,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环莫过于身份——阳一刚刚才知道“面具女”就是药师野乃宇,而药师野乃宇却从一开始就知道“亲卫队”中的四个人是前阳一小队。
摸清他们的目的之后,她极其敏锐地意识到“面具女”在阳一的必杀名单上,又预料到阳一等人必然会采取分兵夹击的战术,于是便巧妙地利用了绕后包抄的人的谨慎……赌那个人会出于谨慎而进入那栋房子,继而发现那些几乎是泡在血河里的尸体和极具恐吓意味的字条。
对一名前根忍而言,得出“药师野乃宇”这个名字绝不困难,内心想必也会……极其炸裂,偏偏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能怎么办,难道要当即中止任务去汇报阳一吗?可是阳一又能怎么办?
“所以,当药师前辈发现来者是我的时候,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您以为我所代表的是来自暗部的注视,而那完全出乎您的意料。”
我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
“所幸您的反应非常快,只一瞬间就意识到,当我与阳一他们站在一起时,我所代表的只会是个人意志——暗部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但我的勉强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您真正地放下心来。”
“因此,黑狐队长才会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与看过字条的人面对面?’”
阳一此时的接续还算有几分默契。他语调平平,微微侧首,暖色的灯光化不开重色的眼眸。
“原来是这样。的确只有看过字条的人才能窥破你的目的。”
“谈判。”药师野乃宇微笑着说道。
“谈判开启的唯一前提就是你不会被直接杀死。你需要讲话——哪怕只能讲一句也好。”
阳一将六张字条一一抚平,摆放在干燥的桌面上。
“所以你背对洞口,面向里侧,又清理掉几乎所有的杂物,为的就是给自己创造开启谈判的机会。”
“像你们这样的熟练猎手,耐心充沛得像狼,手法凶狠得像羊,为了保证成功,在一个地点一动不动地观察几个昼夜也不在话下。在杀人方面,你们是真正的专家。”
药师野乃宇温文地颔首,浅色的眼睛被点点暖光染得温润而通透,与口中堪称冷酷的语句对比鲜明。
“无论守在外部的人是谁,都一定会在确认内部的人就位之后再动手。换言之,一旦内部的人就位,我的死期便到了,因此,我选择先你们一步去确认那个人是否就位。
“黑狐队长,实不相瞒——在你停下脚步并主动开口对我讲话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回木叶之后一定要买彩票。”
“方法虽土,但确实有用。没有人能否认您的智慧。”
我换回了敬称,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奇异起来。
“……祝您买彩票中大奖。”
她想回木叶?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阳一一眼。他正静静地看着整齐排列的字条,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收回目光。
于药师野乃宇而言,回木叶这种事在短期之内想都不要想。因为能不能回并不取决于她想不想,而是取决于阳一放不放。
在夺城成功之前,她是不可能有机会回木叶的。
阳一似乎中止了思索。他没有抬头,却适时地发出一息模糊的笑音——只是有些过于敷衍,那大概甚至不能算是一声笑。
他懒洋洋地开口:“那就祝你能顺利返回木叶好了,亲爱的药师小姐。”
“同盟之间就没有必要这么正式了吧?”
药师野乃宇的笑容扩大了几分。
“无论彼时彼刻,至少在此时此刻,我们是站在一起的——要不要再握一下手,就像书中写的那样?”
“免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与其说是‘同盟’,或许还是简单一点的‘合作者’比较妥当。”
阳一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仅是变换了一下倚靠在桌沿的姿势。新的姿势看起来舒适了许多。
“简单一点,坦率一点,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你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一刀捅死,我们也不想哪天睡着之后就被迫沉湎于幻境之中……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为什么不干脆说得再开一些呢?”
他敲了敲桌面。
“我许诺你,夺下行首城之后、解除合作关系之前,行首城就是你的容身之所。你可以以行首城为中心进行情报收集活动,甚至可以在行首城收养孩童乃至开设私塾教授功课,但是……在杀死志村团藏之前,你不可以回木叶。作为交换,在此期间,我们也将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药师野乃宇微微一愣,原本抿紧微笑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吐出音节。
“黑狐队长或许不会介意充当一名信使的角色,”他微微侧首,对我掀了掀唇角,“你说呢?”
“……”
我与他黑色的眼睛对视数秒,最终收回了自己斜斜托着下巴的手。
“谢谢。”
于是他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药师野乃宇,那个沉默的女人。那副一字一顿讲话的样子仿佛要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楔入流水、楔入山石,乃至楔入此方无比冷静却又堪称热烈的空间里——
“等到事情结束之后,行首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所指的不仅是我们,”他微微让开半步,暖色调的光洒向他的身后,在那里我看到三双盯着他的背影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我们。”
我将视线从他的背后挪到他的脸上,发现他黑色的眼睛正直直地凝视着我……与药师野乃宇。
我下意识地又看向他的后方,然而那里一片安静,三双眼睛里点亮了点点暖光,暖光又汇聚在他们的领袖的脊背。
这也不拦的吗?
一种名为“荒谬”的感观在一个呼吸之间占满我的脑海——阳一这家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力求在那张线条锋利的脸上找出任何一处违和的细节,我的观察力或许算不上顶尖,却也足够以之为傲——
“在看什么?”他问我,“黑狐队长。”
“别动。”我回道。
这人歪了歪头——嗤,装嫩——语气状似困惑:“但更擅长使用阴谋的是你,不是么?”
“你看出我在怀疑你了。我毫不意外,”我站直身体,“所以为什么?”
“超出你的理解范围了,嗯?”
“我不否认。你必然清楚,一旦夺城成功,你们都相当于被他人握住命脉。药师前辈暂且不提,你又为何笃信我会站在你们这边?只要我泄露消息,你,你们,一个也活不了,而我大可以回到木叶去,邀功领赏。你的承诺突兀到我理解不了,请问这就是根部人的信任么?”
我面无表情地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我想要一个我理解范围之内的答案。”
“你想要,我就给。”
似乎是因为总算把话说开了——阳一忽然变得无比干脆,讲起话来居然一点圈子也不兜,就像是突兀地打通了某些关窍,让他脑袋里的一千条狐狸尾巴都不再摇摆。
“我知道你会习惯性地预设最坏的发展走向,但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地否认自己的人格与价值。与其设想那些不合逻辑的、不切实际的和极端倒霉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不如想想眼前,想想那些决定你说话做事的方式的更底层的东西,譬如……
“譬如,‘出卖我们,能给你和你身边的人带来什么益处?’”
我没有即刻应答。阳一看着我,便轻笑一声,顺着设问继续说了下去。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人的作为总会或多或少地牵扯到那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就像波风上忍一家之于你,我的家人之于我,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之于药师……黑狐队长,稳固合作关系的可从来都不只有‘枪矛’。”
他对我微笑,声音低沉得仿佛从胸腔的深处流淌出来,神色是前所未见的温和。
“你该低头看看自己的‘软肋’了,又或者你更愿意称他们为‘盔甲’?我不在乎,但你要知道,无论是‘软肋’还是‘盔甲’,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所有的木叶高层都知道我是波风水门的嫡系……阳一是对的。
耳边有声音这样对我说。
倘若我出卖药师野乃宇和阳一……追捕叛忍是真,可勾结叛忍暗杀志村团藏却更是罪无可恕。水门、玖辛奈、卡卡西……都会被我牵连,无一可免,可是水门和玖辛奈就应该去做火影和火影夫人,实现他们的理想与愿望,而卡卡西则应该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至少别再把脸皱成苦瓜。
于是我站直身体:“……我会全力以赴。”
“好。”他又看向药师野乃宇。
那个一直笑意盈盈的金发女人观看了阳一说服我的全程。此时,她正站在距离我们稍远的位置,右手摩挲着左手的袖子,看上去略微有些出神。
半晌,她开口道:“你很清楚我需要的是什么……如果我在城内□□、开设私塾,我希望你们能如约提供庇护。”
“我们会的,但是我认为也有必要提醒你,你才是我们的首要保护目标。”
阳一说。
“你是能理解的吧?”
“这就够了……这样就足够了。能得到这样的承诺,我不会有任何不满。”
她看上去终于放松了一些,面容上更是出现了我所不曾见过的混杂了过多酸涩的笑容。
“在我的印象里,你从来都不喜欢夸夸其谈……希望你的优点没变太多,阳一。倘若我们这次能够取得成功……哈哈,我居然想象不出那之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
“想象不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需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应用于当下。”阳一冷静道。
……话虽如此,但是你们当中真的有人懂城市规划或者城市管理一类的东西么?
我的笑容保持不变,内心却开始悄悄吐槽。
不管怎么说,如果事情顺利……得给他们找几本相关的书看看,免得到时候城到手了,却两眼一抹黑,上手全靠蒙。
临时抱佛脚总比赶鸭子上架强。
至于家不家的……水之国一个,木叶也能算一个——我都两个家了,再和他们多搞一个名义上的家也没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认真的。
药师野乃宇还在和阳一掰扯一些与我关系不大的细节,我在旁侧听得神游天外,一会儿琢磨着卡卡西他们的任务,一会儿又盘算着该去哪里给阳一他们找点书。
从洞口远远望出去,总是能望见如纱如雾的白色的。
天又开始下雪了。
……说起来,谍报专家的据点的确选得极好,背风而又隐蔽,土石也算牢固,搭配暗河的脉络,必要时刻的摧毁也会变得无比方便,可以直接免掉至少七成的扫尾工作。
身侧低低的商讨声渐息,我收回四处观察的视线:“议成了?”
“还差你一个。”药师野乃宇眨了眨眼睛——看来是真的心情很好,甚至有余裕对我开玩笑。
我咧了咧嘴:“我会努力不让自己那么像工具人的。总之……谢谢。”
前半句乏善可陈,后半句的“谢谢”却是对着阳一说的。我已在短时间内两度对他表达感谢——毫无疑问,我很乐意为他送上更多。
因为他轻飘飘地就将“传话信使”的角色给了我,作用可大可小,位置却必不可少,变相地解决了我从一开始就在隐隐忧虑的问题——“代价”。
确切来说,是“一旦行动失败,我们将要付出完全不同等的代价”的问题。
忧虑并不是因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恰恰是因为太小……小到与另外两方对比悬殊,令人心生不安。
倘若行动失败,那再度踏上流亡之路对阳一小队而言已是堪称幸运的结局,更大的概率是直接被围剿至死——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药师野乃宇?按照她的性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反叛的行径既已败露,自戕便是绝佳之选——志村团藏已被软禁,想来也不能再那般自如地拿捏她的软肋。
这是两支行走在悬崖独桥之上的幽影。他们不能后退,只能前进;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因为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生门”。
与他们对比,我的处境与失败的代价就像是钓鱼却被扯进水里一样可笑——有,却也仅是“衣服被打湿”的程度了。
动机?不够强烈。代价?不够惨痛。我在这里扮演的角色比起“合作者”,似乎更像是“被胁迫”或者“在施舍”。
谁会在最后一搏相信这种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出的人?
——我自己尚且做不到,又怎能要求这样两个人精做到呢。
倘若合作就这样达成……隐患无穷。
得给他们送上一个把柄。一个不揭开时无伤大雅、一旦揭开却能加重我的代价的把柄。
这就是我所纠结的,也是我所思考的。
阳一抓住并解决了这一点,所以我要对他说“谢谢”。
信使——作用可大可小,位置却必不可少。在他们的信件中出现的我的名字就是追加的代价。
代价依然不对等,却也不再悬殊。自此刻起,我才算是真正与他们站在了一起。
阳一本可以不做,却还是做了——这又何尝不是在迂回地示好呢?
“一切顺利,”他微微颔首,“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把那两个‘晓’给放走,”我说道,“药师前辈留着他们已经没用了。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他们现在已经想到办法逃走了。”
“……”阳一默了默,面色有些微妙,“直接杀了不行吗?”
药师野乃宇从后方走出来:“你当然可以杀,但是我不建议你杀——他们是自来也的学生。如果自来也发现他们全都死光了,事情未必会向你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她又转头看向我,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照河队长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他们在与山椒鱼半藏的对战中受伤不轻,行动力很差,我又特地用卷轴封印了他们的查克拉。不说逃走……他们连站起来都难。”
“好吧,坦白来说,我还往那个仓库里塞了好多仇视忍者的平民,很吵的那种,”阳一补充道,“所以他们大概也是休息不好的……反正换了我我不行。”
他略一停顿,轻轻咳嗽一声。
“让他们逃走都难……所以真的不能直接杀了他们吗?”
药师野乃宇:“……事先声明,我不想赌自来也会不会追查他们的死因。”
我:“……他们在哪里得罪你了吗?”
“嗯……差点用前所未见的诡异瞳术把镜一给切成两截算不算?我差点就宰了他,可惜被镜一拦住了。”
阳一发出“哈哈”的两声笑,又转过身去向站在不远处观望的三名队友挥了挥手。
“而且……自来也的学生算什么理由?因为实力不够而导致的死亡,即使是自来也也不能说什么吧?杀了他们再嫁祸给山椒鱼半藏怎么样?”
……好重的杀心。
阳一对自己的三名队友有着极为强烈的责任感和保护欲,碰了他的队友就相当于踩了他的底线——他是非常认真地在希望那两人去死——好吧,我也用他的队友们要挟过他,希望他记恨我不要记恨得那么深。
想要保住那两人的话,就得换一种思路。
计划在我的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