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汹涌的水流,扭曲狂暴的雷电,刀剑相交时绽开的火星与冷光……数不清的气泡生成扭曲爆裂的细微声响,冰冷刺目到几乎撕裂人视网膜的暴烈青光,细微的焰花破芽于刀锋又绽放于半空,映红草木的橙红火光蔓延不止,从泥土到山岩从山岩到水流又从水流到冷色的眼眸。
缠绕刀柄的皮革沾染上了不知属于谁的血液,润湿的,黏腻的……冰冷的。我的手指虚虚地抚过刀尖,刀尖又冷酷地划破血液,这猩红的液体或许不至于将那刃轻薄的冷铁偎成温热,却也足以为它的光亮蒙上一抹浑噩的暗红。
但拔刀时刃与鞘的铮鸣到底是清越的,那一抹薄薄的红遮不住它。
瓢泼的冰冷雨水不能,周身炸裂的疼痛不能,那脆弱的肉体与无声的哀嚎当然也不能。
要拔刀,要斩杀。要用无情而平稳的水流包裹刀身,要用刀锋刺入敌人的……心脏,脖颈,腹腔,手脚……怎么都好,哪里都好。要抵挡攻击,要下摆卸力,要尽快从随便谁的血肉里拔出刀身,要尽快在随便哪里来的水流里甩去血液。
我总觉得有些东西近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是些影影绰绰一闪而逝的影子,可其实我知道自己是看得到的……刀出如风,刀光如虹,至于那在风与虹中飞洒而出的,大抵就是雨了吧。
我也是听得到的,尤其是手指的骨节在结印时和握刀时咯咯作响地发出的哀鸣……而那些杂乱的脚步声混在雨声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来自身后的喘息在因为混入了过多的血腥气而混乱着发出呛咳,在过于喧嚣和朦胧的声域中勾勒出垂死般轻薄的一缕红烟,它像是一尾终于遁入了江河的锦鲤,仅仅是一刹那的功夫便消饵无踪了。
血液滴落在水面上,粘稠的血液听起来比雨水更为沉重。
拔刀。斩杀。或许走在真正的血河里并不比走在这条河里更恶心。而那一双漂亮得让我除了“春水”二字再也想不出其他形容的眼睛里……也升腾起了浓郁的血色。
拔刀。斩杀。
拔刀。斩杀。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唯一能……
……
气势滔天的水幕中,我看不清他的背影,念不出他的名字。
我猛然睁开双眼,眼前的黑暗凭借浑噩的视神经多维系了数秒,却也不得不在转瞬之间犹如潮水一般飞速退去,与之一同离去的还有溺水般的寒冷窒塞——我甚至无法相对自如地活动自己的手指,直到几分钟后身体自主回温,这才让我彻底打消了“卧槽老子他娘的是不是被截肢了”这种念头。
也是,身为忍者,怎么可能被截肢呢?
我用力呼出一口气,自胸腔传出的阵痛和异常沉重的四肢告诉我当前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至少离拿刀劈砍和放水教做人显然还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另外几个重要的问题还有待解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我们突围的那日……已经过去了几天?春日青(经过我的反复确认,那个正在病房里另外一张床上躺尸的人就是他)身上的伤势怎么样?还有那支真正的突围小队……他们还好吗?
我挣扎起身,把床头那个用以呼唤医护人员的铃按了百八十遍——这个应该是有用的吧?我麻木地看了一眼被我挣扎时掀翻到地上的东西,在心里对等会第一个响应我召唤的大兄弟说了一声抱歉。
“八坂照河?”
“是我。”
眼前的医忍面相很是年轻,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他此时正瞪着一双眼睛,对着我上上下下地瞧个不停,在此之前他看都没看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杂物:“你知道你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两天半了吗?”
两天半,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快速地滚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相应的答案——我确实还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是头一次。
于是我放弃治疗:“一口气躺上两天半,大夫,这大约是个什么水平?”
“……你脑子真的没事?”大夫愣了一下,大夫的鼻腔送出一口气,大夫听起来像是被我给气笑了,“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这两天半也就是个中下水平,还真没什么技术含量。悄悄告诉你,咱们医院里最厉害的是那种一躺不起的——那才是真正的大佬,那才是真正的牛逼,”他似笑非笑地推了推眼镜框,“您看那个层次怎么样?要不要追求一下?”
“不了不了,第一次躺这么久没经验,还请您谅解一下哈,那种太过高端的层次也实在是非我等凡人所能及也。”我眼看着这大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半点也瞧不出生气的样子,心中却不知为何警铃大作,总觉得他马上就要动真火——然而毕竟是我插科打诨在找先,开的就不是什么好头,这时候承认错误总归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一次?我倒是觉得你似乎很想多来几次好积累点儿经验……不过那总归是你的事,只要你别像床底下被人给贴了起爆符似的按铃,就和我这忙得脚不沾地的可怜医忍关系不大,和你关系大的另有其人。”他冷笑一声,“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档案夹,转身便打开了病房的门——这叫我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啊——谁能告诉我井上越为什么会和波风水门一起来啊??他们认识吗??
我看着这一大一小,神情复杂甚至隐隐有些肃然的二人,一时间只恨自己的腿脚暂时尽不得力,不得立马以头抢地——这看起来是把我刚才的浑话都给听进去了啊。
“你们聊,别管我——就当我不存在,我还要看看里面这个小哥。”
——偏偏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用放在身体另一侧的那只手艰难地比了个中指,也不管那大夫能不能看见——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水门看不见。
而另一边,水门和越沉默地望着我,我也沉默地望着他们,并且在对视一段时间之后感到了莫名的心虚。
……拜托,说点啥啊,别把气氛搞得跟审讯一样。你们这是想让我自己感受良心的谴责吗?可是事到临头我还能怎么样?没有一定的把握我也不可能拖着青一块儿下水啊。
我面上不显,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左右摇摆。一会儿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是为情势所迫,压根儿没什么好说的,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好像太过没心没肺,搞不好要叫人伤心。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猜测中的各式责备其实压根就不存在,取而代之的也只是水门的一声叹息,外加一句“以后可别再这样了”的低语。
我愣了一下,心说你们这两个人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啊,这让提前脑补了那么多问题、又提前准备了那么多个版本的答案的我显得多尴尬,搞得好像是我私自输入了作弊码在给自己加戏一样——不过这样总归是好的,省去了中间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少量绷带层层叠叠地缠绕在越的身上,他捡拾地面杂物的动作却依然干脆利落。由此可见他虽然也是挂彩归来,可伤势却并不如何严重——我并没有在他靠近的时候闻到什么浓重的药味儿——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因为我在医院里泡得久了,导致根本就闻不出来的缘故。
收拾完杂物,他便拖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开始给我讲述他们那一支队伍的事。期间水门似乎是被人叫了一声,跟我打过招呼之后便先行离去了。
另一支队伍那边的总体发展和我先前猜测的其实大差不差,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计划外的状况那大概就是没有想到敌方队伍中还有血继忍者的存在——那是一名罕见的冰遁忍者,用的各种闻所未闻的冰遁忍术也是层出不穷,实在不是个小麻烦,不过由于越本身就具备火属性的查克拉,再加上他们的运气不错,正巧撞上了暗部据点派出的巡逻小队,因此整个过程都称得上一句有惊无险。
“所以受伤最重的其实还是你和青……好吧,是青比较严重,他当时……”越神色凝重地用手指在自己身上比划,他苍白的指尖从左肩一直划到了右侧的后腰,然后好似泄气般叹了一口气,说道,“妈的,吓死我了,我当时差点就以为我们小队里以后也要夹带新人了,好在……妈的。”
——啊,脏话都冒出来了。
我搓了搓隐隐有些湿润的手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哎,现在总归是熬过来了——你看,我们都没事——刚才我和大夫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要不要和我猜猜青是哪个等级?”
越被我逗笑了,然后面上便露出了纠结——大概是觉得我们这背后编排重伤伤员的行为实在是不好,我也见好就收,抓住时机问道:“春马和诗织的情况怎么样?”
“不必担心,诗织一路上都是春马在照看着,春马又本身就是医忍,他们二人都没受什么伤。现在趁着新的任务还没下来,他们就都在医院西边那里忙来忙去地打下手照顾轻伤伤员,我去找的时候他们还不在,就托人留了口信,想来他们过来应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好像还有点恍惚,应该是想的有点多了,”越犹豫了一下,“过几天还是得你们两个来劝劝。”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领神会。交流沟通的确不是我的长项,但是总得由最合适的人去告诉他们一个“锅不是自己的就别胡思乱想地瞎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