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睡？
杰森眉毛挑了起来,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NO”。
说实话，一夜不睡对于杰森，或者说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规律的睡眠时间对小时候的他来说就是奢望；等后来当了罗宾,熬夜更是家常便饭，良好的睡眠倒是难得。不过一宿没睡，他完完全全不需要补觉。
埃米尔眯起了眼睛：“别告诉我你不打算休息。”
杰森抖抖手腕,没把埃米尔抖掉。他收回视线，放任小孩儿抓着他，转身就走：“不需要。我去训练室呆一会儿。”
没松手的埃米尔被杰森拖得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滚到地上。
他被杰森拖了两步，气呼呼地鼓着脸颊,往前一扑，胳膊绕过了杰森的脖子,腿往他腰上一夹,像是给“乌龟杰森”戴好了“龟壳”。
小少年的声音拖着长长的鼻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懒散，絮絮叨叨：“送我回去睡觉。”
杰森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完全没有被埃米尔那点重量给影响到，只是把空着的那条胳膊垫在埃米尔屁股下头，不是一般地贴心。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往地下训练室走，任由埃米尔在他耳边唠叨：
“良好的睡眠可以给身体带来好处。”
杰森：“哦。适当的训练可以让身体保持巅峰。要来训练吗？”
埃米尔：“……切。”
他依旧趴在杰森的后背上，张牙舞爪,像是回到了不需要长大的小时候，还抽出一只手去捏杰森的耳朵。结果他指甲尖才刚碰上去,杰森的耳朵就红了。
埃米尔除了他的托德之外,也没怎么和人这样亲近过,甚至说他也没有这样“欺负”过那时候的杰森。埃米尔像是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发出惊讶的“咦”，忍不住再捏一捏。
杰森站住了。
他脚步一停，咬牙切齿：“埃米尔！”
埃米尔往他泛红的耳尖吹了口气，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儿，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脸：“在呢在呢，不要这么大声音。”
杰森：“……”
青年忍无可忍，当即掉转头。这时候他步子迈得可没有刚才稳了，大踏步地回到楼上，再直接上楼，直接背着埃米尔到他自己的房间去。
埃米尔房间的桌子上还摆着一束清新的漂亮花朵，杰森看都没看，直接一扭腰，用巧劲儿把“乌龟壳”从背上撕下来，直接摔进柔软的床铺上，撞得枕头都被弹起来。
埃米尔在床上滚了一圈，发出小小的哼声，从没有整理的被子间探出一只水汪汪的蓝眼睛。
他看见了杰森下垂的嘴角，还有他依旧滚烫的耳尖。
小少年从床上爬起来，又是一扑，再往后一倒，拖着某个不配合休息的人往床的方向使劲儿。
埃米尔咧着嘴，单手抓到旁边的枕头，艰难地往另一半床上摆好，还在上头拍了拍，让枕头变得更蓬松一点，发出软乎乎的声音：
“来，休息！。”
杰森：“……”
黑发青年眼神放空，一点都不配合。
埃米尔想了想，只好板起脸，再使劲儿把人往自己身边拉：
“我不想强迫你，主动点。”
杰森嘴角抖了抖。
他觉得自己情绪有点暴躁，好像又不是那种暴躁。他只是发出扭曲的声音：“不想强迫我？”
埃米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小少年抬抬胳膊，握着杰森的胳膊前后摆一摆，呲牙算是小小的威胁：
“对呀，我不想强迫你休息，你都多大了，要懂点事，来，睡觉。”
说完，埃米尔一马当先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就穿着睡裙，这时候只需要往杯子里拱一拱，唇角挂着舒爽的弧度。不过他还是没松手，抓着杰森手腕的胳膊露在杯子外面，还悬空的。
他再没有出声，就闭着眼睛要睡觉。困倦袭来，小少年咂咂嘴，舒舒服服地陷入休憩。
杰森也没动。
他盯着埃米尔那张泛红的脸蛋儿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后长长地、妥协地叹了口气。
另一半为他空好的床铺微微下陷。
也不知道埃米尔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小少年在被窝里又拱了拱，揪起一片被角，往杰森身上盖了盖，再然后，连半条腿都搭了上去。
杰森任由埃米尔往他身上攀。他算是配合小孩儿，这时候也只是睁着眼，随意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没一会儿，他也被传染上困倦，眼皮缀了重量，合上眼睛。
他们像是回到几年前，还是玩累了的小孩儿和失智了的少年那样，在一张床上相互倚靠，相互取暖，守护着一个无人能介入的小秘密，亲密无间。
都睡着了。
***
小羊排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埃米尔皱皱鼻尖，把机械臂先送上了的小羊排推到了杰森面前。
杰森：“嗯？”
埃米尔眨巴眨巴眼，像是做错事讨好人一样，乖乖巧巧地笑一笑：“你先吃你先吃。”
杰森拢拢半干的发丝，把小羊排重新推回埃米尔的面前，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
埃米尔低咳一声，不敢动了。
心虚。
说实话就是心虚。
任谁睡得舒舒服服地被踹下床都不开心，作为把人踢下去的那个，埃米尔小心翼翼地抬抬眼睛，声音又软了三分：
“好嘛，我错了。”
他也没想到这一觉睡了那么久啊！睡得午餐小羊排都成了晚饭。
而且……埃米尔睡着了也没松手，无意识地让治愈力在睡眠期间不间断地规律地冲刷安抚着杰森身体里的那些元素，顺便也导致杰森自己根本醒不过来，所以才会被埃米尔给踢到地上。
小少年抬手蹭蹭鼻尖，眼眸水汪汪的：
“我错了嘛。”
杰森其实没生气，不过被埃米尔这样讨好看着，还真的有点爽。他不动声色，冲埃米尔勾勾手指：
“怎么认错？”
埃米尔看了看机械臂送上的第二份小羊排，顿时摆出肉痛的表情，半扭过脸，毅然决然地把盘子往杰森面前一推：
“这一份也给你吧，用来表达我深深的歉意。”
杰森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指尖在盘子旁点一点，稍稍使力往前一推，让盘子重新停在埃米尔面前。
“吃你的吧，”他说，“一会儿你来训练室。”
埃米尔顿时警惕地瞪起了眼睛。
小少年耳尖都要竖起来，特别认真：“你要干嘛？”
在他对面坐着的青年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质上衣，结实的肌肉将衣袖撑得鼓胀。他冲埃米尔咧开唇角，深蓝色的眼瞳微微眯着：
“带你训练啊。”
埃米尔：“……”
小少年坚定地把还散发着肉香的小羊排往杰森面前再推一推：“不用，真的不用，它就能代表我的真诚了！”
杰森已经握上了餐刀。
他动作利索地把香喷喷的小羊排给肢解了，叉子叉起一块儿焦香的羊排，直接塞进埃米尔嘴巴里。
话说一半的埃米尔：？
他有点茫然地咬住羊肉，舌尖还在叉子上点了点，慢了半拍才对上杰森含笑的眼睛。
眼看训练成了定局，埃米尔狠狠地叼走那块儿肉，再使劲儿地嚼，好像嘴吧里咬着的不是肉排，而是眼前笑得有那么点坏得过分的杰森。
埃米尔又瞪了一眼杰森，站起来把对方那盘没动的羊排给拉到自己面前，一口气全部都给吃掉。
吃完的小孩儿把盘子送进洗碗机，垫着脚就想从厨房直接跑掉，结果一扭头，背后悄无声息地站着同样端着盘子的杰森。
埃米尔手往身后一背，小声指责：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杰森：“对。”
埃米尔：“……没有你这么骄傲吗！”
小少年发出无力的指责，然后看着面前的青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你说呢”这样带着点嘲讽意思的微笑。
埃米尔鼓鼓脸，转身要溜，结果睡裙上那个长长的帽子拖了后腿。
杰森迈了一步，把盘子送进洗碗机，同时抬手一抓，帽子尖尖那颗毛茸茸的小毛球就攥紧了手里。一无所知的埃米尔还在往前跑，两步以后，像是被捉住命运的后颈皮的小猫崽儿，小腿无力地挣扎着踢了踢，发出凄厉的呼喊：
“我明明拿小羊排跟你道歉了！是你自己不吃的！”
杰森咧嘴：“去换衣服。”
埃米尔：“我刚吃饱我不要运动！”
杰森：“上楼，换衣服。”
埃米尔：“你不能这样强迫我！我现在不想训练！”
杰森：“OK，我给你换。”
小猫崽儿垂下脑袋，连毛绒球都拯救不了了。他垂头丧气，好像认了命，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我自己换。”
一个小时后，地下训练场。
埃米尔已经换上了方便运动的训练装，有气无力地给手指缠上防护带，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看已经锻炼半个小时的杰森。
黑发青年做起训练来一丝不苟。他额发已经汗湿，领口前襟被汗水浸透。他这时候已经收了拳，正在摆弄埃米尔上次带回来的，他那一袋子的枪械。
那些复杂的东西在他手里仿佛是乐高玩具的小零件，快速地拆卸组装。他就坐在角落的桌前给它们做着包养。
青年都没有抬头，在桌面一抓，往埃米尔怀里一丢。
埃米尔低头一看，是一把巴掌大的黑色枪支。
杰森调试着手里刚组装好的狙·击枪，透过瞄准镜看向埃米尔：
“会吗？”
埃米尔点头，再摇头：“会开枪，准头不太好，没怎么练过。”
杰森：“啧。”
埃米尔有点不服气。
他歪头想了想，在一边的柜子里翻了翻，将一块儿升级过的手表甩在了手腕上。
“反正，我有这个。”
随着他的话音，精致的机械表盘自动打开，银白色的零件快速攀爬上埃米尔的手掌。他抬手，掌心的炮口隐约闪烁着幽蓝色的光。
——钢铁侠出品，绝对精品。
少年眉毛一扬，拉起嘴角，露出炫耀又得意的表情。
杰森瞧着要翘起小尾巴的埃米尔，眉毛一挑：“是吗？之前没见你带着。”
埃米尔得瑟的表情瞬间垮了。
小少年收敛了一点，露出一个羞涩乖巧的微笑，连声音都软了三个度：
“……忘了。”
杰森深深地看了埃米尔一眼，放下狙·击枪。他站起来，逆着光，影子投在埃米尔身上，把纤瘦些的小少年完完全全罩在里头，然后发出意味深长的拖音：“哦。”
埃米尔赶紧补救一下，语速飞快：“你知道我虽然打不过你们吧但是一般人——”
他的话没说完。
杰森的手掌已经扣上了埃米尔的肩膀，稍稍使劲儿就能把单薄的少年拖着走，直接就把埃米尔抓进了训练台。
趾高气扬的猫崽儿瞬间又蔫了，就连掌心炮都沮丧地恢复了手表的状态。
杰森：“攻击。别摆出这个样子，我可不是超人。”
言外之意埃米尔听懂了：不吃你这套。
埃米尔小声嘟囔：“超人也根本从来不会抓我训练好吗？我们不是一个梯队的。”
杰森板着脸：“别人训练你的时候你也这样？”
埃米尔撇撇嘴，最后还是摆出了严肃的架势，就是说话还是嘀嘀咕咕的，有点不太服气的样子：
“……你又不是别人。”
杰森一愣，倒是埃米尔抓住了机会，拳头直接冲向眼前。
说最软乎的话，攻击起来却也非常有架势。
埃米尔基础打得好，在力量上非常不占优势，但在灵敏上非常出色。他走灵巧的路子，虽然动作在杰森眼中还有破绽，但是小孩儿说的没错，针对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还是够的。
但摆在事实面前的是，埃米尔这家伙，可能要面对的，是“不普通”。
他抓住了埃米尔的手腕，再松手，活动活动自己的手掌，骨节摩擦，发出“咯”的声音。
埃米尔瞬间开始警惕：
“你要干——”
他后仰，翻了个身轻盈落地：“——吗？”
他眼前的黑发青年抓了一把汗湿的发，舔舔发干的唇瓣，露出一个有些肆意的微笑：
“换一下。现在是的我来攻击，你来躲。”
埃米尔：！！！
杰森根本不给埃米尔反应的时间，他甚至也没怎么留情，猛然出击，埃米尔只来得及侧脸，而拳风擦过脸颊，在那个瞬间留下青紫，而下一秒就被埃米尔的治愈力给抹去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想说话，结果又被杰森的攻击给堵回嘴里。
从这一刻开始，埃米尔上蹿下跳躲避着攻击，偏偏躲闪不及还挨了好几下。
他也不服输。
本来是耍赖想要逃避，结果最后他自己迎上去，眼神透着一股子拧劲儿，在躲避杰森攻击的时候，还咬牙想要回敬一点。
杰森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他暗自在心底点头，然后……拳头更狠了。
这场训练以埃米尔砰地一声倒地作为结束。
少年已经要被汗水染透了。他四肢摊平躺在地上，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像是小狗崽儿一样吐着舌头，因为过大的运动量，脸颊红彤彤的。
他看向杰森的眼神里终于透出点求饶的意思：
“不来了不来了。”
同样一身汗水的杰森却不会像埃米尔这样简单地就到了极限。他在埃米尔身边坐下，给小少年脸上丢了条散发着清淡肥皂味儿的毛巾。
“这就不行了还想去找拉撒路泉？”
埃米尔抓着毛巾一股脑坐起来，再哎呦一声又躺回去：
“不冲突！”
“不怕遇到麻烦？”
“那还是不太想的，”埃米尔说，“如果真的遇到麻烦，我会比较倒霉。”
小少年叹口气：“他们都还把我当小孩子，觉得这些事情不适合我参与，不管是戴安娜，还是蝙蝠侠、钢铁侠、超人他们。”
“但是你不可以！”埃米尔瞪着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你可不能把我当小孩子！”
杰森想了想，最后体贴地把那句“你不就是个小孩儿”给吞回肚子里。
埃米尔：“当然，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我们就，量力而行吗，你懂的。”
杰森不是很懂。
他只是在小孩儿脸上糊了一把，拉开隔断条回到桌前继续保养武器了。倒是没多久，妮妮管家的声音响了起来：
“埃米尔，你有客人来访。”
“这么晚？谁？”
妮妮管家回答：
“蒙托瑞亚·奈维斯。”
埃米尔都没换衣服，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就上来给蒙托瑞亚开了门，一眼就看出了导师的不妥。
蒙托瑞亚看起来很不安。
他已经冒出了胡渣，看上去几天都没有打理过自己，衣服上有污渍，沾了食物的残渣，甚至连袜子都穿错了。
埃米尔的眼睛飞快地从那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上扫过，最后落在蒙托瑞亚脸上。少年脸上摆好了乖巧的微笑，眼神透着关切，给导师送上了咖啡。
蒙托瑞亚脱了风衣，和帽子摆在一起，低头凝望着咖啡杯里自己的倒影。
他是孤身一人来的，什么都没带。
他坐在沙发上，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突然站起来，一口气喝完咖啡，然后给了埃米尔一个深深的拥抱。
“埃米尔，”他说，“你很优秀，真的，我为你骄傲。”
埃米尔看向他的眼睛：“发生什么了，导师？”
蒙托瑞亚摇头：“没什么。我这段时间就是……很累。然后有点想念我优秀的学生。”
他把将一张卡片交给埃米尔：“如果以后我没办法指导你了，希望它能帮上你。”
他看出埃米尔还想说什么，不过他又摇摇头。
“再见，埃米尔。”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顶着夜色来，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