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孩子。
说到底,只是某天晚上酗酒,次妃来陪他解闷,之后的事他毫无记忆,但等第二天醒来时,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然而这孩子的死,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赶回王府时,次妃已经被送进还没完全准备好的月子房。次妃身边的两个大丫头说次妃被蛇咬,女医诊脉,也说次妃中了蛇毒,最多只能保住大人。
蛇。
他此前一直自我哄骗,靠的就是王府里未曾发现过蛇。现在蛇来了。
秦王草草嘱咐几句照顾次妃的话,便拔腿往王妃寝殿去。
侍女和宦官都候在殿外,于是秦王叫武曲等人不必跟进来。他踏进殿门,见观音奴独自坐在一张黄花梨百宝嵌龙纹罗汉床上,正拿镂云纹细长把的金剪刀修剪紫檀香桌上青瓷小梅瓶里供着的几枝千日红。
她今天破例穿着一件桃红色高领马蹄袖长绸袍,发髻高耸,匝着镶珍珠绿石的额箍,黑亮浓密的发丝点缀着红珊瑚珠,挂着许多串金星石细珊瑚珍珠璎珞。是她的本族服饰,色泽亮丽,将她雪白的肌肤衬得格外光艳,却与周围汉式家具摆设格格不入。
观音奴听见他来,并不起身相迎,而是呆呆地坐着不动,一剪一剪,将千日红的花朵剪去。
“咔嚓”、“咔嚓”。红艳的花朵,连蒂一朵朵落在紫檀桌面和地衣上,“吧嗒”、“吧嗒”。整座大殿就只回荡着这样的声响。
朱樉沉默地看着她最终将花剪尽。
“真的是你?”朱樉问。
“嗯。”她凄然苦笑。
观音奴直截了当地承认,不向他询问他说的到底是哪件事。
朱樉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子:“三弟妹、四弟妹、次妃,全是你做的?”
观音奴低头不答。
“为什么。”他问。
“起初,我是恨你的呀。”她说:“等我不恨你的时候,已经晚了。”多年过去,她的发音已经渐渐洗去别扭的味道,爱赘尾音的毛病也改得七七八八。
“什么叫做‘已经晚了’。”他再问。
观音奴再次报以沉默。
朱樉大步上前钳制住她下巴命令她扬起脸看着他,观音奴满眼蓄泪,用力地摇头挣脱。
“有人胁迫你,是不是。你告诉我,是谁,我来想办法。观音奴,你相信我,过去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你告诉我,是谁胁迫你。”
两行清泪从她脸颊滚落:“不。”这是她成婚以来第一次对他清晰地说出一个“不”字。
她的眼泪向来能灭火,这次却如火上浇油,朱樉高声叫萨尔进来,萨尔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被朱樉一把抓住肩膀掼倒在地。
他脚踩在萨尔脖颈,抽出佩剑:“观音奴,我会问你几遍,每一次你不答,我就杀一个人,让我们看看,杀到第几个人的时候,你肯把背后主使说出来。先从你最心爱的侍女开始——”
萨尔奋力挣扎却被他猛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死死地回头瞪他,眼中愤恨仿佛喷火。
朱樉一剑捅进萨尔脸颊,顿时鲜血迸流。
“不要!”观音奴失声尖叫。
朱樉冷冷地望着脚下:“再瞪,下一剑,刺你眼睛。”
他的冷血残酷让观音奴感到陌生又害怕。几年来她一直怀有隐忧,不敢去想他得知真相后与她撕破脸的场景,现在这场景无可避免,以鲜血触目惊心的姿态直直摆在她面前。
朱樉抬头再次看向观音奴,第二遍发问:“是谁胁迫你。”
观音奴双膝一软,缓缓在罗汉床前跪下,泪流成河:“殿下,我不可以说。如果你想杀,就杀我吧。”
朱樉将剑锋慢慢移到萨尔下巴,离她的喉管只差分毫。
“殿下,殿下,求求你。我已经没有亲人,只有她们几个了……殿下,殿下,求求你……”观音奴对着他磕起头来。
“郡主……您不可以为了奴婢……这样求他。”萨尔艰难地说着,嘴里大口大口地吐血:“您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报仇……”
说罢她猛地将身子一弓,脖子向剑刃撞去。
血溅了观音奴满身,浸透了她的裙子。她膝行几步伏身抱住萨尔,纤细的手拼命去捂伤口,却怎么都捂不住喷涌而出的血流。她高声叫人来,然而怀中萨尔很快便没了脉搏。
朱樉被这满殿鲜血震住,手中佩剑落地,他本能地想要逃走,身子不听使唤地倒退几步,后背撞在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