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街最好的酒楼,今夜的送行宴上只有两人。
月九将一份手写的地契交给木青,笑道:“你就这样走了,有需要我转交的东西吗?”
木青将锦官城那座草堂的地契仔细收好,摇了摇头:“我有更好的人选,倒是你,你们这次半途而回,应该还没见到宁师姐吧。”
月九脸上的笑容消失,独自饮下一杯酒,说道:“若是道门没有出事,我和小烟应该还在游历的路上,最后或许会有机会在三仙岛见到她,但仔细想想,就算见到了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也大概不想听,不如就此彻底断了联系。”
木青轻叹一声,说道:“那你还回朱雀城吗?如今朱雀盟刚刚成立,你若是回来,能帮我不少忙。”
月九自嘲一笑,道:“你别抬举我了,我现在不过化凡中期,在朱雀盟大概能够做却邪司的一个小队长?现在的朱雀盟并不缺我这样的人,而我更不想你因为我而为难。”
“道门对我和小烟有大恩,我二人已经决定留在青莲观做客卿,为道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桌上酒喝尽,木青对醉倒的月九说了一声“走了”便起身朝外走去。
月九强撑着站起身朝他看来,问道:“你说,我们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木青顿住脚步,沉默一阵后回答道:“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找到比修行更重要的事情,就自然找到了答案。”
月九重新露出笑容:“我一定会回到朱雀城的,不过我希望那时有个非常好的理由,比如你的大喜之日。”
“会的,到时候第一个给你发请柬。”
……
半个月后,朱雀城,城主府内。
怀风花走进王叶青的房间,一言不发地找位置坐下,王叶青扫了她一眼,继续和手下说着事,等到手下离去便低头忙着手上的事,怀风花等到此时终于按捺不住,闷声问道:“还没有这混账玩意儿的消息吗?”
王叶青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说道:“他多找两个媳妇不好吗?”
怀风花翻了一个白眼。
自从古映荷带回那个惊人的消息后,她这个做小姨的便没有一天得闲,不是去朱雀宗坐一坐,就是送一批丹药去雪月剑宫,明明是长辈,偏偏还要赔着小心,照顾晚辈的情绪。
“这都是那混账小子造的孽,他真以为让映荷带个消息回来,其他人就接受了?”
怀风花说到后面已经愁眉苦脸,“他再不回来,我明日便该去白帝城看一看了,何时才是个头啊。”
王叶青侧目:“你这几天每天都会到我面前骂他一次,但哪一次不是在帮他?”
怀风花面不改色:“我这是为了朱雀盟,可不是为了他,要知道灵儿还待在他身边,万一被他带坏了怎么办?”
王叶青失笑,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封信,“这封信是从锦官城寄来的,收信人是小韵,你把这份信带给她吧。”
怀风花豁然起身,气笑道:“这小子既然已经回来,为何还要寄信?我再管这些糟心事我就跟他姓!”
王叶青无奈,保持着把信递出去的姿势,她没等多久,走出去几步的怀风花就回头取走了信。
……
雪月剑宫,叶韵收到了来自木青的第一封信。
信里有一张地契和一枚玉简。
地契是月九亲手所写,现在,锦官城浣花溪畔的那座草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她和木青。
玉简则是木青一点点刻录,因为里面记载着木青在不同时期对剑道的理解,从一开始的离火剑诀到自创的那几道剑招,木青都记在了玉简之中。
看到这两样东西,叶韵心中的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反倒是替木青担心起来。
……
又过去半个月,慕容静收到了木青的第二封信,信里有一袋珍稀的花草种子,木青遇到了游历的祝玉山和祝曼枝,二人现在过得很自在开心,里面同样有一枚记载着木青修行的玉简。
……
又过去一段时间,白清漪收到了木青的第三封信,信里有一枚朴素的玉佩,那是当初她还很小时,她的父亲送给她的,木青到了居叶城。
这一次,除了那枚记载修行的玉简之外,还有钟灵儿的一封信。
原来方钧离开时曾点拨过钟灵儿的修行,木青带她一路游历,最后还要带她重回当初的大日宗。
……
第四封信,是钟灵儿亲自送到古映荷手上的。
信里除了玉简,还有一枝光秃秃的桃枝。
“映荷,这家伙想表达什么意思?”
古映荷身边,慕容静好奇地打量着她手中的枯枝,叶韵和白清漪同样好奇。
古映荷耳根微红,向气息隐隐深邃不少的钟灵儿问道:“你们去过溪川城吗?”
这桃枝与溪川城的老祖巫山有关,她和木青二人的羁绊就是因巫山而起。
“是的。”钟灵儿扫了几女一眼,笑嘻嘻地伸出手指,一一数来:“我们先去了锦官城看草庐,他把‘月九草庐’改成了‘合道居’,我问他为什么改这个名字,他只顾着在那里傻笑。”
几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韵,似笑非笑,叶韵心中大羞,怎肯放过其他人,问道:“之后呢?”
钟灵儿看向慕容静说道:“之后我们就去了火州,他花了十天时间才找到了前任祝家主,最后从祝家主手中要来了一些花草种子,希望你能种在那座木屋旁。”
慕容静面色如常,心中却荡起涟漪,她当初离开祝家之时,曾无意间向木青透露过这样的遗憾,没想到木青会记到现在。
在慕容静之后的白清漪和古映荷见钟灵儿还要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问道:“灵儿,你去了一趟以前的大日宗,应该收获不小吧?”
钟灵儿闻言双眉一扬,主动释放出境界气息,说道:“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就能达到合道境的实力啦!”
几女都为钟灵儿感到高兴,狠狠地夸了好几句,才问道:“他现在人呢?”
钟灵儿小手一摆,说道:“我知道你们想早点见到他,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说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我们在居叶城的时候就分开了,他当时向西去,应该去了西山境。”
几女目光接触,脸上带着几分了然。
从木青寄出第一封信,信中带着一枚玉简开始,她们就隐隐猜到了木青在做什么。
为突破化凡做最后的准备!
慕容静蹙眉担心道:“从小韵收到第一封信算起已经过去四个月……不知道他现在凝聚出第九道混沌之息没有?”
……
木槿皇朝边境,甘州府城的一座宅院内,倒下了大片身影。
月灵雁收回剑,最后一个脸上带着癫狂笑容的尸体倒向地面,发出硬邦邦的响声,随后因为脖子上那道毫不起眼的剑痕身首分离。
却邪司的其他人见到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有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上前道:“队长,吞天教的这个据点已经铲除,我们要去凉州与其它小队汇合吗?”
月灵雁环顾四周,目光深邃而锐利,道:“这个据点领头的也不过是一个高级神仆,甘州府城内绝对还有另外的据点。”
魁梧身影出自大日宗,如今是这支却邪小队的副队长,他同月灵雁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见她这副表情便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道:“我们离开之前慕容副统领特意交待过,我们这次的任务只是清除这一处据点,而非是城中的所有据点。”
月灵雁沉默。
她带领的这支小队一直维持着三十人左右的规模,不是却邪司七支小队中整体实力最强大的,却是最均衡的,既有大日宗的弟子,又有万花谷的弟子,而每当有队员离去,便会有新的面孔补上。
到了今日,从一开始便在她的这支小队中的不超过十人。
副队长一改往日的支持,主动劝说她,应该是得到了慕容月的单独命令,而作为却邪司副统领的慕容月会如此关照她,大概是受到了她师父月清筠的请托。
只是那么多并肩战斗的队员都死在了吞天教手中,她又有什么资格受到这样的特殊关照?
月灵雁相同这些,缓缓转头看向副队长,说道:“副统领是不是还说了发现任何线索都该先上报再由他们统一布置任务?”
副队长只觉得月灵雁的目光比往日还要锐利,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垂目道:“是。我已经收集齐这里的线索,可以离开此地了。”
月灵雁笑了起来,说道:“神仆是死人,但那些神徒可不是,我们与吞天教正面对抗这么久,哪一次不是我们一走,他们就死灰复燃,这样做有何意思?”
月灵雁以剑指向地面的尸体,说道:“这些人大多愚昧无知,但没有吞天教存在,没有这些如瘟疫一般扩散的祭坛,他们很多人都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副队长嘴巴张了张,他知道说不过月灵雁,开始绞尽脑汁回想起慕容月说服他时的那些道理,正记起几句话,可惜还没有照搬出来,月灵雁已经找到线索率先朝院外走去。
“你们……”
小队其他人在队长和副队长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副队长这个魁梧大汉怒骂了几句,抓起一面沉重的盾牌,哼哧哼哧大步跟了上去。
他就是一个打铁的,大道理想不出来,现在只觉得和月灵雁一起并肩战斗的感觉比当初打造出第一口刀时还要兴奋。
……
甘州城的街道上,木青看着月灵雁的身影远去,惊讶道:“不到一年时间,便从脱凡初期破境到化凡初期,她从没停下来吗?”
“没有。”慕容月跟在他的身边,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我找过她好几次,希望她明白只有活着才能够做更多的事,却邪司的每一个人天然要比甘凉肃三州的普通人重要,但她显然没有听进去。”
“事实上,却邪司每一支队伍里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区别只在于谁更加激进,这甚至成为了制约却邪司人数的关键原因。”
慕容月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说过头了,这简直就是在自陈办事不力的证据,话音一转:“不过这同样称得上是大浪淘沙,若没有这样的经历,灵雁在剑道一途决不会进取得如此之快,青羽剑仙甚至主动夸赞过她,说她很可能不用等到化凡巅峰就能找到自己所持的剑道真意。”
“剑道真意么……”
木青看着月灵雁消失的方向,心中有所触动,下一刻忽然感应到什么,脸上露出笑容:“也许不用等到化凡巅峰了,她在今日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把剑。”
……
城内一座雅致幽静的宅院内,月灵雁带着队员们将一间屋子团团包围,现场的气氛凝固在了一起。
“唉……”
屋内之人传出一道带着遗憾的叹息,主动走出,站在了门口。
当看清此人的样貌后,月灵雁双眉紧紧皱起,一双眼睛更加锐利:“郑城主,怎么会是你?”
甘州府城的城主郑先耀又轻叹了一声,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笑着说道:“一街之隔就是城主府所在,我在此地购置一栋宅院有何不妥?若是要诬告我存在贪污渎职的情况,似乎也该白帝城派人来而非你们这些修行中人吧?”
月灵雁听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再想到之前在甘州做任务时还曾受到过对方的帮助,便觉得恶心至极,冷声道:“难怪甘州的吞天教据点在边境三州之中数量最多,也难怪甘州的吞天教死灰复燃的速度最快,原来此州最大的邪教头目是你!”
郑先耀故作惊讶,正要开口为自己狡辩,月灵雁却已经从原地消失。
“嗤。”
伴随着一道短促却尖锐的声音,月灵雁已经冲到郑先耀身前,一剑刺向他的眉心。
这一刻,近在咫尺的二人都看清了对方眼里最真实的情绪。
月灵雁满眼冰冷的杀意,郑先耀却满眼的讥嘲。
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郑先耀在最后才伸出手,仅用两根手指便夹住了月灵雁的剑。
“砰。”
长剑弯曲,又瞬间绷直,发出清脆的响声。
伴随这道让人绝望的声音,化凡巅峰的威压从郑先耀身上扩散而出,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