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今昔非昨日啊!”
鲜味居二楼朝大街开窗的包厢里,慕容修明感叹着收回了视线。
现在是未时,初秋的阳光暖而不骄,正是出门聚友的好天气,可不仅鲜味居酒楼只剩下他们这个包厢的客人,连往日里可见人来人往的大街也萧索了几分。
其中因由,在坐的人哪有不知?
“城主府在隐谷压力之下,妄动杀业,百姓惶惶不安,倒也正能衬出如公子这般人物如今的恣意。”
眼见得席上无声,紧紧按着白继文大腿的张珊珊讪讪回应,倒是引得席上众人都看了过来。
慕容修明轻呵一声:“珊珊姑娘是在替建文质问我吗?”
张珊珊连忙将头低下道:“公子误会了。”
慕容修明的视线从张珊珊妩媚动人的脸上扫过,落在白建文身上,轻叹道:“建文从坐下后就一直低头不语,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另外一边动筷的衡玉郑时两人,也同时停下动作,气氛骤然一紧,张珊珊脸色渐变,正要替白建文开脱,白建文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掀翻面前的杯盘,怒视着慕容修明道:“是不是你?”
张珊珊脸色苍白,求助地望向一旁,郑时和衡玉好似什么也没有看见,始终保持着沉默。
她心中戚戚然的同时,上前拉着白建文就欲要向慕容修明道歉。
“滚开!”白建文见是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痛,用力地挥开了她。
慕容修明眼神阴戾,伸手揩掉脸上的酒水。在这一刻,他坐下以来刻意表现出的镇静自若完全被阴郁怒意所取代。
张珊珊说得一点也不错,他身份地位在这里,本就是恣意行事的纨绔种,当他给了台阶,白建文却不下时,他心中的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是一掌毙掉面前这个敢跟他发脾气的废物东西。
要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一个木青。
“滴答、滴答……”
酒水菜汁从桌沿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可闻,白建文做出这个动作后胸口一窒,却也觉得意气难平,咬着牙继续嘶声道:“我姐差点死了!那晚偷袭的有三个人!”
衡玉眉头微蹙,凝声道:“建文,反事都要讲究证据,便只是因为是三个人就算到我们头上,未免太过武断甚至是无知。”
郑时也微微颔首,正当两人都以为今日的话题将以这个为基准定调之时,本来提前商量得好好的慕容修明却是倏而冷笑连连:“你说得没错,就是我们。”
白建文面色一白却因为一直憋在胸口的气息涌上头顶转瞬便满脸涨红,不顾汤水地撑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气急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因为那天,因为那天你们还问过我姐她们的动向。”
郑时双眼微眯,看向白建文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杀意,一旁的张珊珊早已无能为力地跌坐在座位上,只求自己不会受到波及。
慕容修明重新恢复了镇静模样,意味深长地靠在椅背上,等到白建文愤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才冷笑着讥嘲道:“我甚至可以直接放你离开,你大可以把你和我们的联系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
“你以为我不敢?”白建文胸口里满满充斥着对姐姐的愧疚和与他们牵连在一起的悔恨,闻言便要离开包厢。
离他最近的张珊珊连忙拉住了他,急声道:“建文别犯傻,如果真要你姐知道了,会如何看你?恐怕就连师傅也会对你很失望吧。”
白建文脖子一僵,张珊珊的话可谓直击要害,对于白建文来说,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就是怀草诗和白嘉禾,但他一想到以后会面怀草诗失望至极的眼神时,整个人那股子好不容易冲起来的精气神快速坠向了低谷,竟是被张珊珊拉着重新入座却也惘然未知。
“这就对了。”慕容修明亲眼目睹一个人的颓丧,只觉得自己刚才拿捏人的模样已经学到了慕容隐几分精髓,整个人也和缓许多,甚至主动让张珊珊给白建文换了一个新的酒杯,亲自给他倒满了一杯酒。
“尝尝看,这酒水可是这家店的招牌。”
白建文心中五味杂陈,麻木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呐呐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如果还要伤害我姐,那先把杀了吧。”
慕容修明仰头轻叹一声,挤出一个被误会了的诚挚表情:“建文你性子还是太急躁了些,我刚才也有问题,若不是受了气也不会故意顺着这么说。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衡玉,你姐被人偷袭重伤之事,绝对与我们三人无关!”
这一下,就连一直没能坐安稳的张珊珊都悄悄地看了慕容修明一眼,满心疑惑,说实话,她是不大相信那晚之事这三人没有参与的。
但以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去看,慕容修明似乎又不是作假,语气中那种被误会的情绪实在到位。
白建文缓缓偏头看向衡玉。
衡玉心里无奈,也只是抿嘴微笑点了点头:“建文,你姐受伤之事确实不是我等所为,难道你这些天就没有询问过当晚之事?”
衡玉就算心里对慕容修明玩得小聪明再不以为意,如今只能替他打掩护,正要论起来,他们三人伤到的是宁初,而白嘉禾多半是受到了那白帝城高人的攻击。
白建文目光微动,稍稍做正了一些,尽管心中依旧怀疑在坐三人,但勉强正色道:“那你们今日叫我,又是什么事?”
慕容修明从袖子里珍重地拿出一个小巧的寒玉盒子,放在白建文面前干净的桌面上,下巴一扬,视线落在其上悠悠道:“听闻你姐伤了根基,这颗以地灵根为主药炼制的金丹,绝对能让她立刻好转。”
“这……”白建文的手比心中的疑惑要快,却在要摸到寒玉盒时缩了回去,摇头拒绝道:“我姐自有谷主师叔她们治疗,就不用公子破费了。”
慕容修明好似胸有成竹般轻轻一笑:“那日我们三人既然说了保你来做这朱雀城城主,就绝不会做让你处境难堪之事,这颗丹药可是三转金丹,唔……你大概不知道这些东西,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拿着这颗丹药去问懂的人。”
白建文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张珊珊,见张珊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寒玉盒,心中犹豫一阵,终究是收起了丹药,朝慕容修明点头道:“如果我姐伤势完全好转,我会在这里摆下酒席向公子道歉。”
白建文扫了一眼眼前的狼藉桌面,便再不发一言地立刻包厢。
等到看到白建文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街上,慕容修明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得意洋洋地自饮自酌道:“这个计划已经成了三成。”
衡玉沉默一瞬,还是直视他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丹药?你凭什么认为最终会到朱雀大人手上。”
“而且她还会主动服下。”一旁的郑时也补充问道。
慕容修明望着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两人,尝试转移话题笑道:“你们只需要知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对付木青罢了,白建文都能怀疑到我们三人头上,木青说不定也经确定了是我们。”
“会走到这一步,不就是你在作意气之争么……”衡玉内心腹诽不已,以他的看法,三人中,郑时因为往昔恩怨对木青的敌意甚至可以说是杀意最浓烈,于是在平时便刻意挑拨起慕容修明对木青的相争之意。
若他是慕容修明,只会主动创造机会,尝试和木青修复关系……
衡玉越想越深,脑海深处竟是跳出来一抹倩影,不由轻叹一声,对木青多了几分愧疚歉意。
郑时奇怪地瞧了衡玉一眼,不得不主动开口回正话题:“这是早已经确定的事,木青不死,对我们来说永远都是威胁,不过,你凭什么觉得白建文手上的这颗丹药,最终能够引起独孤统领和木青生死相斗。”
慕容修明嘿嘿一笑道:“独孤卫那老小子一直偷偷喜欢朱雀那老娘们,哦,这都不算偷偷了,可能也只有那老小子也为自己隐藏得好。”
回过神来的衡玉闻言脸上也生动了些,沉吟道:“若是以嫉爱之心挑拨也不是不能成事,但关键在于,独孤统领做事其实颇有章法城府,他就算讨厌极了木青,也绝不会在城主府未平之前可以针对木青。”
衡玉说到这里,心中一动,眉头越锁越深道:“如果在这之前,木青和朱雀大人的关系从谣言变成了实质性的突飞猛进也不是不行,难道那颗药是春药?”
衡玉说到这里先是自己莞尔一笑,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抬起脸来看向衡玉,问出了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这颗丹药,为什么对朱雀大人这么重要?”
慕容修明心中对衡玉的智慧已经多了几分慎重,闻言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颔首道:“衡玉如果真想知道,等你突破灵生境就一切都明白了。”
衡玉眉头猛地一皱,隐隐有了猜测。
……
另一边,内城长乐坊的一栋宅院内。
白豪站在书房窗口,看着午后阳光铺洒在地上,难得在血腥之气外感受到丝丝自然之气,神色也跟着平静自然了许多,但他一开口,却让听者只觉得无尽血腥扑面。
“既然熊三跟这个熊家有亲戚关系,那让他挑五人吧。”
葛山低头不语,没有问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挎着带着斑驳新旧血渍的佩剑就要退出去,却又被白豪叫住了脚步。
白豪转过身来时,左边的袖子空空荡着,整个人的气色去似乎比当初还要强盛了许多,“那慕容修明有下落了没有?”
葛山当即回答道:“焚息也近在城东的鲜味居附近发现此人两次,城主是要把此人擒住吗?”
葛山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白豪脸上并没有移开。
白豪和他视线交汇间,似乎双方皆知各自心中城府,却又在瞬间从试探回到了公事公办的氛围中,“你觉得若是抓了此人,在当着隐谷那些人杀了,慕容隐那老家伙会发疯吗?”
葛山沉吟道:“城主为何不以此人来逼退隐谷?”
“你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杀了他对吧?”白豪转过身去,继续看着院外阳光,意态闲适道:“我不管你付出什么代价,把此人擒到我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