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琦大步走进了屋内。
“云峥兄,深夜冒昧前来,希望云峥兄不要计较我的失礼。”
方琦刚跟云峥打完招呼,发现屋里还有一个雍容华美的年轻贵妇,原以为是云峥金屋藏娇,然而,在触及对方的长相后,方琦连忙行礼:“下官参见安王妃。”
方琦身为大理寺官员,经常会跟宗正打交道,可以说,大理寺的每一桩案件,安王都有权利过问。
因此,安王相当于方琦的另一个上司。
“原来是方大人啊。”安王妃认出了方琦。
她一双眼睛红红的。
“既然云大人这里有客人,本宫就先走了,云大人不必送了。”
方琦突然造访,恐怕是有要事,有安王妃在这,两相说话都不方便,云峥本想出言劝阻,只能就此作罢。
“下官恭送安王妃。”
安王妃颔了颔首,就在她即将转身之际,她被一道声音叫住了。
“安王妃,安王对陛下忠心耿耿,下官相信,陛下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安王清白,还请安王妃恭候佳音。”
方琦缓缓说道。
闻言,安王妃和云峥不约而同地呆愣住了。
方琦是怎么知道的?
但安王妃还要赶回去,已经无暇再问了。
她只能深深地看了方琦一眼:“借方大人吉言。”
说完,一路出了院子,转身上了马车。
……
薛府,紫竹争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薛元弼出现,不由松了口气。
“薛大人,成了吗?”
薛元弼颔了颔首:“你可以回去跟太子妃娘娘复命了。”
“奴婢多谢薛大人,薛大人辛苦了。”紫竹喜气盈盈地从薛府告辞了,还好太子妃娘娘交代给自己的事情没有办砸,现在只要等着天亮就好了。
紫竹此时还不知道,天亮之后,会有一场极大的风暴。
……
沈云绾目光微垂,一脸平静地跪在殿门外,任凭路过的宫人若有似无的打量,整个人不动如山。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双宝蓝色的凤头鞋出现在沈云绾的视野里。
沈云绾无需抬头,仅凭脚步声也知道来的人是太后。
太后是来劝自己的吗?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沈云绾眼眸一颤,抖动的睫羽如同被剪碎的流光,铺洒在薄薄的眼睑下。
她满脸惊诧地抬起头,只见太后并没有朝她身上投来半分眼神,而是撩起凤袍,跪在了太极殿的玉阶上。
沈云绾现在的视角,就只能看到太后挺直的脊背。
这位大魏王朝最尊贵的女子,即使是下跪,也依然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慢和凌厉。
皇帝眼见太后动了真格,连还跪在殿内的淮安大长公主也顾不上了,一只手撩起衣袍的下摆,急忙追出殿外。
“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您这么做,难道是希望儿臣遭受天罚吗?”
历来只有子女给父母下跪,哪有母亲会跪自己的儿子,即使自己贵为皇帝!
“皇帝,是哀家没有把你教好,没有教你如何去做一个仁爱之君。”
太后抬起面庞,一双眼睛泪意弥漫。
这大半年,即使有沈云绾献上的美容养颜的方子,太后依旧在以极快的速度日渐衰老。
她此刻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额头上、眼角旁的皱纹沟壑遍布,就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牡丹,纵有国色,却也难抵岁月。
皇帝眼中酸涩。
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惊觉,母后已经垂垂老矣,也许哪一天便会与世长辞。
皇帝心软了。
他跪到太后面前,伸出手臂搀扶:“母后,您快起来,有什么话,您可以跟儿臣徐徐商讨……”
“皇儿,这些年,你因为别人改变过主意吗?”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大魏皇室凋零至此,很难说不是哀家的错。当初,我因为痛恨先皇,将他的子嗣杀的仅剩十之二三。虽然,他当年也是同样踩着累累尸骨。皇儿,当初你能登基,离不开淮安和安王的功劳,收手吧,就当哀家求你……”
“母后说过,儿臣是孤家寡人。”即便太后声声悲痛,宛若泣血,皇帝硬是冷下心肠。
“萧明德已经招供,朕若因为犯事之人是安王便徇私,如何堵的住悠悠众口?也请母后体谅儿臣的处境……”
皇帝话音未落,太后突然抬起手,一掌打在皇帝脸上。
“你究竟是不是因为私心才想将安王处死,你知我知!皇帝尽管下旨,哀家劝不住你,只能跪在太极殿外,向列祖列宗请罪!”
太后这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气,皇帝的面庞立刻肿了起来,然而,他只在最初皱了下眉,此刻,一张平静的面庞波澜不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掩藏在这张看似平静的面具下。
“明明我们才是母子至亲,可迄今为止,母后从来没有站在我这边的时候,一次都没有。”
“哀家只站在道理那一边。”
太后心灰意懒,不想再跟皇帝多说半个字。
沈云绾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愈发庆幸自己多走的那一步棋。
大象虽然是个庞然大物,只要蚂蚁的数量够多,就能把大象咬死。就像狮子,虽然是草原之王,可是一群鬣狗足以让威武的雄狮也毙命。
希望方琦和云峥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沈云绾的双膝传来阵阵尖厉的刺痛,被她强行忽略。自从怀了这个孩子,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朕还有紧急军情要处理,母后想跪便跪吧。”
皇帝返回大殿。
等到皇帝走远,沈云绾忍不住劝道:“皇祖母,您不要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若是您损伤了玉体,等到太子殿下回来,孙媳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这话正是哀家要对你说的。你也看到了,皇帝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你这就进去认个错,回太子府去。”
太后微侧过身,视线落在沈云绾身上,一双眼睛里的神色是沈云绾看不懂的复杂。
“听话,回去吧,不要让哀家担心。”
“皇祖母,我还年轻,身体底子好,倒是皇祖母……”
“好了,你也不必再劝了。”
太后转过身。
她的眼底深处有着另外一重忧虑。
皇帝如今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那陵光道人也不知道是皇帝从哪里找来的,就连自己也见不到他的面。
皇帝究竟想做什么,为何一定要对安王动手?
虽然云绾当初和文思九在红袖阁闹出的动静大了一些,可晋阳失踪一事决不能宣扬,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萧明德悄无声息地没了。
做了这么多年母子,太后对皇帝的了解远在任何人之上,就连日夜陪伴皇帝的钱有福都不一定比自己了解更深。
究竟是什么被自己忽略过去了?
脑海里有着一个强烈的念头,太后想要抓住,这念头却又忽然溜走了。
毕竟来到了夏天,虽然还不是最酷热的时候,但沈云绾一直跪在日头底下,被日后暴晒,此刻有些受不住了。
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按自己猜测的时辰,方琦和云峥也该来了。
虽然这两个人还没有直接面圣的资格,但若是集结了他们的同科、同僚,还有国子监的学生,就算是皇宫,那些守卫也不敢硬拦着。
此时沈云绾还不知道,这群人来的路上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
萧明德的人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将晋阳公主带来,卫星穹便猜到计划出问题了。
敬王还真是志大才疏,找上自己的时候,满口大话,如今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卫星穹先死了胞妹,又死了母亲,本来心情就不好,特别是京里这两日风平浪静的让人心惊,而敬王又一直联系不上。这让卫星穹如同一只困兽一般,不知道头顶的铡刀何时便会落下来。
今天早上,听老冯说,国子监的学生全部罢课,往宫门处集结,卫星穹的心脏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地想到自己临行前,父亲交给自己的一份名单。
卫星穹不再迟疑,让下人拎进来信鸽……
……
与此同时,国子监门口群情激奋。
云峥站在最高处,对着士子们振臂高呼:“安王是冤枉的,可陛下听信谗言,连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安王,就要将安王处死。我等自幼熟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岂能任由奸佞当道!”
“云大人说的对,安王襟怀洒落,我们之中许多人都受过安王的恩惠,但安王却不求回报,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安王人品如此高洁,我绝不相信安王会谋反。”
这姓赵的书生在国子监很有威望,是方琦最开始就安排好的人。
“赵兄所言极是,我们大家这就入宫面圣,绝不能让小人蒙蔽了陛下。”
这些年轻的士子们是最好鼓动的。
一时间,群情激奋,浩浩荡荡地往宫门处涌去!
可是这些人怎么也没有料到,刚走到半路,就被闻讯赶来的龙武卫拦住了。
为首之人骑在一匹雄健的骏马上,一身官袍、威风凛凛,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人便是龙武卫的统领周襄阳。
“尔等是要去哪儿啊?”
周襄阳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路过的百姓看到这样的阵仗,连热闹都不敢看,离这群凶神恶煞的龙武卫远远的。
方琦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他反而不好出面,只能暗中递给了云峥一道眼神。
云峥见状,向前走了几步,与身后的士子们隔开了一段距离:“下官是御史台新上任的监察御史,姓云名铮。”
“原来就是一个区区的监察御史。你集结这么多士子,是想做什么?来人,给本官把他带回去,严加拷问!”
这次行动的倡导之人便是云峥,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深受这些人敬重,特别是云峥还有一个闻名天下的祖父。
如今见龙武卫扬言要把人带走拷问,不由群情激奋,朝着龙武卫一拥而上。
“要带走云大人,就把我们这群人一起带走!”
“哼,龙武卫和神策军一样恶名昭著,欺压百姓、陷害忠良,如今还要带走云大人。我们今日绝不能后退一步!”
“说得对!我们冲过去!”
有了士子带头,哪怕龙武卫全都拿着武器,这些士子们却是手无寸铁,可没有一个人畏惧。
周襄阳一开始并没有把这群书生放在眼里,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文人恐怕连一只鸡都杀不死,自己只要吓吓他们,他们就能老实了。
周襄阳忘了,这些人连皇宫都敢闯,又岂会畏惧龙武卫!
此刻,士子们和一群龙武卫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一个士兵脸上挨了一记重拳,吃痛之下,竟是一个发狠,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士兵本来是想把人吓退,可有个士子没长眼睛,竟是撞在了锋利的刀刃上。
他捂着腹部倒下了。
“张兄,张兄,你怎么了……”
云峥第一个发现不对,大步走到了受伤的士子面前。
“为大义而死,死而无憾!”
这是张姓士子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杀人了,他们竟敢杀人,这京城里还有王法吗?!”
“按《魏律疏议》第七十二条:为官者妄动私刑,致人死者,按律当流徙三千里。”
“张兄不能枉死!我们和张兄身为同窗,自当为他讨还公道,以牙还牙!”
“龙武卫草菅人命,我们要上奏陛下……”
“死有何惧?!决不能让恶徒纵横人家!”
“今日张兄不惜性命,我等自当前赴后继!”
这些士子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慷慨激昂,明明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是悍不畏死,全都朝着龙武卫的刀刃上撞。
周襄阳脸色大变,一双眼睛暗沉无比,周围更是阴风阵阵,他紧紧握起了拳头。
原本他是想把这些人劝住,在陛下那里露脸,可如今却闹出了人命,就算自己背后有靠山,自己这次也休想全身而退了。
周襄阳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就怕血气上涌,一个不清醒,把这些惹出乱子的士子们全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