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绾等的有些无聊,她抬起头,开始数起不断从天空上经过的鸟儿。
数到第十只时,紧闭的宫门打开了。
只见当今皇帝走到沈云绾面前。
头顶热辣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将沈云绾整个罩住,仿佛黑云压城一般。
“沈云绾,朕听说,你不愿意给贵妃治病?”
皇帝面色微沉,声音看似平静,却如深海的海面,在平静的表象下暗藏着可怕的漩涡。
“参见陛下。”
沈云绾屈起膝盖,身姿优雅地行了一道请安礼。
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如云的发髻微微倾斜,斜插在鬓边的凤钗宝光摇曳,瞬间便吸引了皇帝的视线。
像是被这抹光芒闪到,皇帝眯起眼:“母后居然把这支凤钗送给你了。”
皇帝还以为,自己的父皇去世后,母后会毁掉这支既见证了她短暂的幸福又见证了她所有的伤心和屈辱的发钗,然而,母后仅仅将它束之高阁。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看到这支凤钗出现在另一个女子的发髻间。
母后就这么喜欢沈云绾吗?
皇帝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依然是那副天仙般的容貌,可即使她露出恭敬的神情,桀骜不驯的光芒依旧会从她飞扬的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这让皇帝的心头生出了一丝了然。
她这副骄傲的样子,和年轻时的母后十分相似,人大抵都会喜欢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沈云绾,你可知,抗旨不遵,朕可以杀了你。”
皇帝淡淡说道。
沈云绾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淡的杀意。
她挑了挑眉:“臣女有个疑惑,不知道陛下说的‘抗旨不遵’指什么?”
“钱有福难道没有告诉你?朕召你入宫,是让你给贵妃看病。”皇帝冷冷地扫了沈云绾一眼。
这小丫头没有太后撑腰,还是一样牙尖嘴利。
“原来陛下指这个。那臣女进去瞧一眼就是了。”沈云绾只肯理解字面意思。
皇帝却误会了,不想让沈云绾胡乱说话,对她耳提面命:“一会儿进殿后,当着贵妃的面,不许说丧气话,另外,贵妃不慎小产,伤了根本,你有几成把握?”
说完,皇帝瞥向钱有福:“蠢物,还不把贵妃的脉案交给义安郡主!”
“是,陛下!”
钱有福一开始还想看沈云绾的笑话,可沈云绾这么快就服软了,钱有福只好收起心里的遗憾,赶快把许院判写下的脉案递过去。
然而,沈云绾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陛下想多了,臣女只说进去看病,可没说要给贵妃诊治。太医院的许院判是妇科圣手,他都没有办法,臣女何德何能!”
“放肆!你是在戏弄朕吗?”
皇帝勃然大怒!
若是换了别的臣子敢跟自己这么说话,命都不在了。沈云绾仗着太后做靠山,就敢目无君上,真当自己不敢杀她!
“陛下,臣女只是说了一句实话。臣女云英未嫁,这妇人产子之事,您让臣女如何知道?何况臣女的医术都来自书本,只会纸上谈兵。”
沈云绾虽然保持着屈膝的姿态,但玉背挺直,修长的颈项微微仰起,一双明眸直视着皇帝,眼神里带着不屈。
“这么说,你给朕治病,也是在纸上谈兵?”皇帝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眼底杀机四溢。
钱有福闻言,一双狭长的三角眼亮了亮。
他就像是一只闻着鱼腥味的猫,喝道:“大胆!义安郡主,你竟敢拿着陛下的龙体练手,你可知,你这是欺君罔上之罪!”
钱有福的声音尖利、刺耳,皇帝却并未制止,可见钱有福说出了皇帝的心声。
沈云绾的一双桃花眼透出冷冽的光芒!
狗皇帝这是在拿砍头来威胁自己。
以为自己这样就会就范吗?
沈云绾一张绝美的脸蛋上没有丝毫惧色。
她弯起唇,不卑不亢地说道:“虽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臣女也是熟读《孟子》长大的。
其中有一篇: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陛下博学强识,应该听说过才是。”
“大胆!”
当今陛下雄才伟略,自登基以来,平叛乱、整吏治,就连凶残的北蛮人都俯首称臣。
陛下乾纲独断,就是朝中御史,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儿说出这番话!
钱有福现在连看沈云绾遭殃的心思都没有了,仅仅在一旁听着,就已经让他两股战战了。
这义安郡主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义安郡主,你好大的胆子!”
钱有福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
然而,沈云绾却连一个眼风都懒得丢给他,而是直视着皇帝,勾起唇,一双明眸如闪耀的宝石般,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臣女每句话都发自肺腑,陛下就算要降罪,臣女也毫无怨言。”
沈云绾说完,螓首低垂,两道羽扇般的长睫遮住了她的目光,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建武帝的心头异常震怒!熊熊的心火一直燃到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的大脑一阵阵发黑!
如果不是自己的头疾还等着沈云绾医治,皇帝是真的想把沈云绾给大卸八块。可现在,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下,皇帝反而被沈云绾架到了火上烤,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沈云绾等的脖子都酸了,上首的皇帝仍是一言不发。
皇帝不会以为,自己的脖子弯着、弯着,脑袋就会自己掉吧?
沈云绾的心头浮上了一丝哂笑。
钱有福不愧是御前的第一红人,是最贴近皇帝心意的。
他终于领悟了皇帝的骑虎难下,咬了咬牙,半躬着身子后退,走出一段距离后,转身一路小跑。
钱有福可以肯定,陛下在某个时刻对义安郡主生出了杀心,可义安郡主一副悍不畏死之态,反而让陛下的杀意彻底消失了。
这让钱有福的心中生出了惊涛骇浪。
陛下对太后虽然孝顺,可当初,陛下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皇后去死,难道如今还会忌惮一个小小的义安郡主吗?
难道……
后宫之中,只有贵妃娘娘敢无视君威,这下又多了一个。钱有福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就在钱有福脑洞大开时,差点与人迎面撞上。
他连忙后退了一大步,刚要张口骂人,在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换成了一张虚伪的笑脸。
这变脸的功夫,任谁都得叹为观止。
“柳姑姑,您这是要去哪儿?”
“钱公公走得这么匆忙,又要去哪儿?”柳双笑吟吟地反问,眼神深处一片冰冷。
“嗐,咱家这是急着去见太后娘娘呢。”
“哦?”柳双听了淡淡一笑。
“看来我跟钱公公方向相反,我倒是急着去见陛下。”
不等钱有福开口,柳双幽幽道:“这人啊,不服老不行。有你钱公公坐镇,这后宫的消息是滴水不漏,连太后娘娘都成了一个聋子、瞎子。
以后啊,我们坤仪宫的人还得请钱公公你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吃。”
柳双的一番话绵里藏针。
钱有福变了脸色,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柳姑姑你这话从何说起?奴才就是跟天王老子借胆,也不敢欺瞒太后娘娘。况且柳姑姑有任何差遣,随便找个小宫女来吩咐我,我要是有半点怠慢,就让我断手断脚。”
钱有福发起毒誓连眼睛都不眨。
柳双掩去嘴角的讽刺,自己要是真信了这阉人的鬼话,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
她懒得再跟这阉奴掰扯,索性开门见山。
“陛下召义安郡主进宫,为何太后娘娘那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要不是宫外的翠屏递了消息,太后娘娘直到这时还被蒙在鼓里!钱公公如何解释?”
对方竟然是为了义安郡主来找麻烦的!
如果是平时,钱有福还得想着法子敷衍过去,可现在,那真是瞌睡递上了枕头!
钱有福赔笑道:“柳姑姑,这是陛下的命令。咱们都是伺候人的,这主子有令,底下哪敢有半个不字?奴才夹在陛下和太后娘娘中间,也不好做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钱公公让个路,我奉太后娘娘之命,求见陛下。”
柳双还以为钱有福提前收到了消息,故意拦在这里呢!
“不敢不敢!姑姑请!”
陛下那里还等着台阶下呢!
钱有福忙不迭地把路让开。不仅如此,他都想让两个侍卫直接把柳双给抬到陛下面前了。
一炷香过去,顶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云绾不耐烦了。
不等皇帝吩咐,她抬起头,如水般澄澈的目光看向皇帝。
“陛下,臣女有个疑惑。”
早就有机灵的小太监搬来了椅子。
皇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眼帘掀了掀,冷冷道:“朕让你起来了吗?”
狗皇帝,居然搞体罚这一套。
沈云绾再次屈下了膝盖,心里把皇帝骂了个半死。
“你有什么疑惑,说来听听。”
皇帝已经从盛怒中平复了下来,语气还算平静。
“陛下,臣女从前救了太后娘娘,被太后娘娘册封为郡主,若是治好了贵妃娘娘,陛下会赏臣女一个公主的封号吗?”
沈云绾抬起眼帘,一双明眸带着清澈的懵懂。
这是心里害怕改变主意了?
皇帝还以为沈云绾会死扛到底,没想到她那刚硬的性子也不过如此。
“等你治好贵妃,朕会考虑。”
皇帝没有把话说死。
“贵妃娘娘不是陛下的心头宝吗?就这还要考虑,可见陛下对贵妃娘娘也不过如此嘛。”
沈云绾嗤之以鼻。
“放肆!”皇帝说完,眉心拧了拧。
他发现自己这句话已经说腻了!
“朕跟贵妃之间,岂容你妄言!”
“陛下息怒,看来臣女又说错话了。只是臣女还要冒死提醒陛下一句:气大伤身。陛下现在的身体可不能轻易动怒。”
沈云绾说到最后一句时压低了音量,只有她和皇帝才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