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刚刚老夫人又吐了一次血。”
守在床前的婢女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样,看到柳双姑姑,霎时间如见救星。
沈云绾看向床榻上的人。
只见躺着的病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就跟过世的人没什么区别。
沈云绾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躺着的妇人不是别人,而是郑太后。
在来甘露寺之前,她们便制定好了详细的计划。
先由郑太后找个出宫礼佛的借口,接着在寺里装病,恰好传唤的太医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这个时候,就该作为大夫的自己登场了。
凭借着对郑太后的救命之恩,册封郡主便顺理成章了。
然而,沈云绾甚至不用把脉,仅仅观察了一番郑太后的面色便知晓对方不仅没有装病,反而还中毒了。
并且还是毒性剧烈的毒药!
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寺里对郑太后下毒!
沈云绾的心头掠上诸多念头,此刻来不及深想,凝神给郑太后把脉。
“姑娘,我们家老夫人情况如何?”柳双忧心忡忡地问道。
“老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沈云绾匆匆解释了一句,朝着紫竹吩咐,“把我药匣里的金针取出来。”
“中毒?”柳双面色凝重,“立刻把院子圈起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还有,一只苍蝇也不要给我放出去!”
柳双吩咐下人时,沈云绾已经开始给郑太后放血了。
只见郑太后的十根指尖插着银针,乌黑的血液从指尖流出,被沈云绾用盆子接住。
“姑姑快看,血是黑色的!”服侍的婢女声音惊恐。
太后娘娘才刚回宫便身中剧毒,皇宫里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大呼小叫什么!”柳双瞪了婢女一眼,生怕惊扰了沈云绾,在一旁轻声问,“依姑娘之见,我家老夫人中的什么毒?能不能推断出中毒的具体时辰?”
沈云绾没急着回答。
她先帮郑太后取下指尖的金针,接着从药匣里拿出一颗药丸,刚要给郑太后喂下去,却被婢女厉声制止了:“等等!来历不明的东西,你怎么敢给我们家老夫人吃!”
说完,竟是从袖里取出一根银针,扎在药丸上,银针瞬间变了色。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们老夫人下毒!”
这下,就连柳双的眼神都有些惊疑不定。
沈云绾的唇角浮上了一抹冷笑。
虽然自己平时更喜欢用以毒攻毒的办法,这样解毒的速度更快。但郑太后年纪大了,峻烈的药方并不适合,需要温和、持中的法子。
这颗解毒丸,作用就是稀释钩吻的毒性,以及修复和温补,绝不可能有任何毒性。
除非,婢女拿来试毒的银针本身就有问题!
“姑姑,贵家老夫人所中之毒名叫‘钩吻’,中毒者会在半个时辰后发作,肠穿肚烂而死,令中毒者极其痛苦。”
沈云绾面对两人的怀疑,脸上没有半点心虚,连语气也不疾不徐:“我的这颗丹药是用天山雪莲、龙血草、辅以冰魄天蚕、重楼、穿心莲和败酱草炮制的,绝不可能是毒药。”
沈云绾说完,从容地将药丸送进樱唇,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后一饮而尽。
“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吗?”
婢女没想到沈云绾为了自证清白,居然把药丸吞下了,她眼神滞了滞,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你自己的毒药你当然不怕,因为你事先便服下了解药!”
“够了!”柳双一脸痛心地望着还在狡辩的婢女,“芍药,我真没想到连你也背叛了老夫人。”
“姑姑,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的话?奴婢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老夫人。反而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老夫人刚吐血昏迷,她就出现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芍药,你说得对。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恰巧之事都是处心积虑的结果!”
柳双拍掌,屏风外的两个婢女立刻冲进来。
“给我把芍药拿下!”
“姑姑,我……”
芍药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嘴里便被塞进了一张帕子,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姑娘,你的解毒丸还有没有了?”柳双就怕沈云绾的解毒丸就只有一颗,因此暗含希冀。
“姑姑放心,我的解毒还有一颗。”沈云绾不再耽搁,给郑太后服下,又“刷刷刷”地写了一张单子。
“照这上面抓药,熬上半个时辰,药引需要一棵五十年的人参。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好,我这就让人安排。”柳双将药方交给了身后的婢女。
沈云绾不无好奇地问道:“我跟姑姑素昧平生,姑姑就这么相信我吗?”
你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谨王妃,太后娘娘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封你做郡主,你怎么可能去陷害太后娘娘呢!
柳双当然不可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是煞有其事地道:“姑娘要做戏,难道还能请得动镇北侯府的世子?何况,姑娘也说了,我们素昧平生,你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跑到我家给老夫人下毒,只有老夫人的身边之人才有机会。”
柳双的这番解释是说给外面人听的,并且她的逻辑毫无违和之处。
就在这时,床上的病人醒了。
郑太后睁开眼,声音虚弱到了低不可闻的地步:“哀家这是怎么了?”
“太后娘娘,您终于醒了!”
柳双扑到了床边,不由喜极而泣。
“太后娘娘您中了剧毒,偏偏太医院的许院判在赶来的路上摔断了腿,人也昏迷不醒。奴婢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太后娘娘?”
沈云绾震惊地叫出声,跟着连忙跪在了地上。
“民女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这小姑娘是……”郑太后艰难地偏过头,朝着沈云绾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太后娘娘,这小姑娘是个大夫,就是她救了您。”
柳双擦了擦眼泪,连忙扶着郑太后坐起来。
“这么说,这小姑娘还是哀家的救命恩人。”郑太后仔细地打量着沈云绾,“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谨遵太后娘娘之命。”沈云绾顺从地摘下了面纱,露出国色天香的容颜。
柳双从未见过沈云绾,心底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陈贵妃容貌极盛,艳冠后宫,跟这女子比起来,却多了几分匠气,缺少她的空灵之美,生生地被反衬成了庸脂俗粉。
“真是一个齐整的好孩子,让哀家见了便心生喜欢。”
郑太后的声音虽然透着气弱,却是一脸的宁静、祥和,不复中毒时的痛苦和狰狞。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太后娘娘,民女名叫沈云绾。云是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的云,绾是满川风雨独凭栏、绾结湘娥十二鬟的绾。”
沈云绾语气恭敬,清脆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
“听你说话,倒像是书香门第出身,你是京城哪里人?”郑太后闲聊一般地提起。
沈云绾闻言,神情一阵黯然。
她自嘲地道:“回禀太后娘娘,民女从前是礼部尚书沈正青的女儿,许是民女性情乖戾,不被父母所喜,只能脱离沈家,靠一身所学来谋生。”
“可是哀家看你懂事得很。反而是你的父亲沈正青,哀家最厌他迂腐。今日你救了哀家的命,说明哀家跟你有缘。”
郑太后侧目看向柳双:“阿柳,你说哀家该如何赏她?”
“太后娘娘,沈姑娘一个弱女子,就算有医术傍身,以她的容貌,若是没有家族撑腰,在这世上一定举步维艰,您不如赏沈姑娘一个出身。”
柳双柔声说道。
“奴婢不知道那些道理,只知道您就是奴婢的天,谁救了您,谁就对奴婢有大恩。”
“你说的,哀家要仔细想想。”
郑太后清咳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
“哀家记得,哀家昏迷之前,请了智远大师来讲经,智远大师现在在何处?”
“阿弥陀佛,太后娘娘,贫僧在此。”屏风外面,智远大师宣了一声佛号。
柳双插言道:“太后娘娘,您昏迷之后,智远大师一直在为您诵经祈福,奴婢劝了几次,智远大师都不肯离去。”
“有劳大师了。”郑太后颔了颔首,“你帮我请大师进来。”
到了郑太后这个身份和年纪,根本不在乎男女之别,何况智远大师还是方外之人。
“阿弥陀佛,贫僧参见太后娘娘。”智远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道僧礼。
“大师,哀家自回宫之后,一直被噩梦所扰,因此今日才会前来甘露寺,请大师为哀家指点迷津。”
智远大师是本朝有名的得道高僧,于一个月前在甘露寺落脚,郑太后才会慕名而来,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阿弥陀佛,太后娘娘,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您一念放宽,天地便宽了。”
智远大师如是说道。
皇权倾轧,不是他一个出家人应该过问的。
“智远大师,你看这姑娘面向如何?”郑太后突然说道。
闻言,智远大师的目光落在了沈云绾身上,一张慈悲的面庞浮上明显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