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铁骨铮铮的主将们未必会被北辽小人威胁到,可一旦面对至亲被绑在地方阵前,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害,甚至还是尸骨不存的残忍,怎么可能不被影响了情绪?
不管是痛苦,还是恨,这些情绪都是战场大忌,会影响到战局的变化!
北辽人够狡猾,也够卑鄙!
四目相对时,她们看到彼此眼底的强壮镇定和无法深藏的痛苦,相互懂得,不免泪目。
可她们,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她们不单单是孩子的母亲、郎君的妻子,更是大周的子民!有些牺牲,她们不能不接受,因为那是为了更多人的平安。
双方在驿站吃了点食物,彼此安抚地攥了攥手,无言,各自启程。
途径数省,慕容黎察觉到大军调动的痕迹!
这场仗,非打不可!
武将的子女,都只是引诱三国联手的棋子!
都只是,棋子!
终将,献祭在战场之上!
忍下心脏的绞痛,慕容黎策马飞奔在尘土飞扬里!
又经数天的日夜兼程,慕容黎终于到达风沙烈烈的边关。
在城下,她看到了萧靖权,一身风尘仆仆。
夫妇相隔甚远,四目相对。
百姓走动的人群里,有那么一两道阴鸷的视线在监视着这一切!
大战在即。
萧靖权还是忍不住从楚国与大梁联手围堵的后方赶过来看她一眼,就算她不会搭理自己……
踢着马腹,接近她:“去见一见吧!若是能接回颉儿……”他的声音彻底哑了,说不出口,“是父王对不住他!”
慕容黎面对他的愧疚,只有心痛和恨!
无话可说。
她牵动缰绳掉头。
沈同知叫住她。
“殿下!玉鸣关要面对的是捏着小世子的北辽!后方要面对的是楚国和大梁的联手,甚至还有可能会有别国的趁乱偷袭!”
“我们从未以如此兵力抵抗三国联手,我们一定能赢,但是出去的人能不能回来,能回来多少,谁也说不清!”
“殿下可以恨皇爷,但别让自己后悔!”
慕容黎心如刀绞!
她的娘家人、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全都在战场上!
可被万箭射中的,却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最终还是回了头,再恨,也掩埋不了她心底还为流逝干净的爱意,滚烫的眼底映出男人的面容,沙哑开了口:“活着回来。”
萧靖权伸手扣住她的后颈。
慕容黎想避,没能避开。
萧靖权与她盯着额。
很轻很轻的“恩”了一声:“我会活着回来,你要怎么罚、怎么恨,我都认!”
进了城。
风声鹤唳。
城中百姓的脸上都挂着紧张和害怕,更多的还有愤怒。
“北辽那群凶残的蛮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绝!”
“没完没了地来骚扰,我们的将士、我们的男人,还要死多少才能结束!”
“希望这是我活着的时光里,最后一次战争!”
……
慕容黎听着酸楚。
每一次战争,都意味着数不尽的死亡!
为了镇守这片土地,她与父母骨肉分离,她的兄弟叔伯们,死的死、伤的伤,还不够吗?
她布衣施药,在天灾之下救下那么多百姓,还不够吗?
老天为什么还要来伤害她的孩子!
她的眼泪掉下来,很快便被苦寒的风沙吹干。
一路快马加鞭到达军营。
慕容黎有长公主腰牌和宣王府的印信,还是接受了重重盘问才进了军中。
慕容夫人得到消息匆匆而来。
看到慕容黎一身憔悴枯脆,仿佛一缕风就要将她吹散,心都要碎了!
忙上前扶住了她:“黎儿!你怎么来了!”
慕容黎察觉到军中紧张的氛围:“阿母,您有没有颉儿的消息?”
慕容夫人张口欲言。
恰在此时,战鼓声起!
是敌军大军压境了!
隐约传来将士愤怒的咒骂,北辽人把一个小小的襁褓悬在了阵前。
那一瞬间,慕容黎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破碎!
“颉儿!”
“阿母!带我去城楼,我要见他!”
慕容夫人做不到。
怎么能让一个女儿,去亲眼见证自己父母的狠心!
怎么能让一个母亲,去亲眼见证自己孩儿的死亡!
“别去,孩子!”
“阿母求你了,别去!你受不住的!”
慕容黎哭到难以喘息,一张清瘦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我救不了他!可如果这就是他来这世上一遭的使命,为了大周,为了百姓,我认!阿母,我认!”
认!
怎么认!
有谁的出生是为了死亡!
哪怕是蝼蚁,也在拼命挣扎,也想活下去,不是吗?
旁人可以任性的哭闹,可慕容家的人不行,再多的不公和残忍,咬牙都要忍下来!慕容家神圣的军威和忠君之心绝对不能给任何人任何机会诟病、攻讦!
慕容夫人是母亲,承受过丧子之痛的母亲,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女儿现在的心情!
不!
女儿只会比她那时候更痛!
因为她没有想过四子会下不来战场,而女儿却是一路煎熬过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亲手迎接孩子的离去……
慕容黎喉间哽痛。
无法呼吸。
“就让我远远的,再见他最后一面,别让他走的那么孤单害怕!阿母,他还那么小,看不到我,他会害怕的!”
慕容夫人心碎,只能妥协:“好!阿母带你去!”
母女两人上了高高的城楼。
城楼上的将士们看到慕容黎来,都让出了一条路。
原以为她会崩溃,却只看着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目光落在远方,没有一丝吵闹、埋怨或者请求。
两军对阵。
风卷黄沙。
空气里充满了剑拔弩张之气,无比凝滞!
慕容黎看到了!
看到了她的孩子被悬挂在高高扬起的炮筒之上,苦寒之地的风沙吹在小小的他身上,摇摇晃晃。
炮筒之下的北辽人和部分南楚人看到大周将士低迷的气势,一个个都显得格外得意!
晋国公走近她,轻轻揽了揽女儿的肩:“孩子,何苦来看这一遭!”
慕容黎忍着喉间的哽痛,沙哑开口:“让北辽王带着婴孩近前!我要确定那是我的孩子!”
让敌军近一步!
再近一步!
是为了让我方军队一旦出城,就能以更快速度将敌军卷进他们阵型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会是个优势。
就因为知道,才更心疼她!
因为走的越近,她将面对的会是更加清晰的、撕心裂肺的痛,她必须只眼睁睁看着孩子为了这场战事献祭!
“别说了!”
“阿黎,回去!”
“不要看!”